李莲花正在种萝卜。
他挽着袖子,裤脚沾着泥,手里的锄头刚刨开一道浅沟。
动作不紧不慢。
神情专注,仿佛天下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此。
忽然。
四周空间蓦地一静。
风停了。
连不远处的小小莲花楼的炊烟都凝固成一道僵直的线。
就像是万物被强行摁下了暂停键,所有声音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空。
他握着锄头的手指,微微收紧。
猛地抬眼。
身前不远,空气像被撕开的锦缎,裂开一道不规则的暗红缝隙。
一道身影,从中踏出。
暗红锦袍无风自动,袍角以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纹,华贵,却透着一股沉沉的死寂。
来人是个少年。
或者说,孩童。
约莫十五六岁的形态,白金色的长发并未束起,流水般披散在身后的腰际,脸颊边的刘海衬得他的脸愈发精致得不似真人。
李莲花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
那张脸。
竟与他年少时,一模一样。
只是,更稚嫩,更锐利逼人,也更嚣张睥睨。
少年抬起眼。
眸色是纯粹的墨黑,深处却隐约跳动着一点猩红的光。
他歪着头,打量李莲花,眼神里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蝼蚁般的狂傲。
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
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啧,李莲花,你死定!”
他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带着不符合外表的沙哑与嘲弄。
“这就是低等小世界?看你被欺负成这熊样。”
少年的声音也是少年般的清亮,桀骜不驯。
他的靴子踩在刚翻新的泥土上,没留下一个印子。
视线扫过李莲花手中的锄头,以及他身后的菜畦,那点猩红更盛。
“李莲花。”
“你就在这里,玩这种泥巴游戏?”
他一步步走近,暗红锦袍拂过青翠的萝卜苗,那苗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蔫下去。
带着一种毁灭周遭一切生机的本能。
他在李莲花面前站定,身高只及他的腰,气势却仿佛在俯视。
“听好了。”
“我是王权富贵。”
“我来陪你玩玩。”
李莲花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这张与自己酷似的脸,看着这身格格不入的华服,看着那双满是恶意的眼睛。
他轻轻放下锄头。
动作依旧从容。
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啊。”
他应了一声,语气平淡无波。
“你好。”
他弯腰,从地上拔起一根沾着泥的小萝卜,递过去。
“要吃萝卜吗?”
“刚种的。”
红衣富贵盯着那根还带着泥土腥气的萝卜,又盯着李莲花那张温润带笑的脸。
眼神里的猩红,猛地窜高。
四周凝固的空气,开始剧烈波动。
红衣富贵盯着递到眼前的萝卜,那点沾着新鲜泥土的须根几乎要蹭到他华贵的暗红锦袍上。
他眼底猩红骤盛,猛地一挥手。
“啪”一声脆响,萝卜被拍飞出去,在泥地里滚了几圈,停下。
几乎是同一瞬,一只冰冷的手已扼上李莲花的脖颈。
指尖透着非人的寒意,瞬间收紧。
李莲花呼吸一窒,额角青筋浮现,被掐得眼前发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红衣富贵凑近,那张与李莲花别无二致却更美更年轻的脸上,满是恶劣,声音如恶魔低语:“听着,我是你大哥。喊大哥,我就不杀你。”
李莲花被他掐得脚尖几乎离地,双手徒劳地拍打着少年纹丝不动的手臂,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声音:“大哥……大哥……”
红衣富贵:“……?”
他愣了一下,然后手一松,李莲花踉跄落地,扶着脖颈剧烈咳嗽起来。
少年站在原地,精致眉宇间头一次出现疑惑。
这就……喊了?
如此轻易?
没有惊恐质问,没有负隅顽抗?
他预想中的戏码全然落空,蓄满力的拳头仿佛砸进了一团棉花里,那股想要肆虐破坏的劲头骤然失去了目标,让他一时有些无措。
李莲花缓过气,顺了顺呼吸,抬眼看那站在原地、气场依旧却透出几分茫然的少年,心里那股莫名的亲切感又浮现出来,驱散了本该有的警惕与愤怒。
他竟真不觉得这人可恨。
“好了好了,喊也喊了,”李莲花语气寻常得像在打发一个闹别扭的幼弟。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锄头,不由分说地塞到红衣富贵手里,锄头木柄上还沾着湿泥,把拉他的手腕往草多的萝卜地里一带,“别愣着了,来,帮我把这边几垄的草锄一锄。”
他自己则拎起一旁的水桶,舀起一瓢清水,慢悠悠地开始给刚受到死气侵袭、有些蔫嗒嗒的萝卜苗浇水,嘴里还絮絮叨叨:“小心点脚下,别踩到苗,你那几块地的青菜刚长出来的,脆嫩得很。”
红衣富贵下意识接住了那沉甸甸、脏兮兮的锄头。
他低头看看自己华美锦袍,白皙如玉的手指,又抬头扫了眼那个挽着袖子、专心浇水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手里的农具。
他僵在那里,猩红的眼底是纯粹的茫然。
不是,这……是怎么回事?
“愣着干嘛,干活啊大哥,一会还要做饭呢。”李莲花泼掉勺里的水,直起身来催促,“你不会不行吧?啊?这么简单都不行,还当我大哥?”
“咔嚓”一声,红衣富的锄头变成粉碎。
李莲花瞳孔一震,败家啊败家!
锄头可不便宜!
红衣富贵冷笑,“想用激将法?”
“这么费心用激将法,我就如你所愿,帮你锄个草。”
红衣富贵五指虚虚的轻轻一抓,狂风呼过,瞬息之间,整块地里,一根菜都都没。
李莲花瞪大眼睛。
红衣染的暗红锦袍袖口,身后空气扭曲,一张镶嵌着血色宝石、造型狰狞霸气的巨大王座凭空出现。
他姿态慵懒地坐了上去,翘起一条腿,下颌微抬,墨黑的眸子里跳动着纯粹的、毫无怜悯的猩红,如同恩赐般开口:
“草,锄干净了。不用谢。”
李莲花瞪着眼前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的田地,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王权富贵,手指都在发颤:
“你……你……谢?我谢你个大头鬼!” 他几乎是痛心疾首,“我那刚出苗的萝卜!还有旁边那畦小白菜!你……你知不知道现在菜价多贵?!”
王权富贵歪着头,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与他稚嫩的面容形成诡异反差。
“几棵杂草般的玩意儿,也值得你大呼小叫?” 他指尖在王座扶手上轻轻一点,一丝暗红气流溢出,将脚边一小块泥土瞬间侵蚀成焦黑色,“再吵,我把你这片地都变成死域,让你永远种不出东西。”
李莲花看着那缕不祥的黑气,呼吸一窒,满腔怒火像是被戳破的皮球,泄了气,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有一种看着熊孩子搞破坏却打不得骂不得的憋屈。
他揉着发痛的额角,欲哭无泪:
“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小恶霸?啊?偏生还……”
他目光落在少年那张与自己年少时酷似的脸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真是个小屁孩……”
“小屁孩?” 王权富贵眸中红光大盛,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危险和压抑,王座周遭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嗡鸣,“李莲花,你再说一遍?”
他声音浸透了尸山血海般的煞气,“信不信我现在就捏碎你的骨头,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身形一闪,竟直接从那王座上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李莲花面前,几乎鼻尖相抵。
他手指轻轻拂过李莲花的喉结,那动作轻柔,却带着足以致命的威胁。
“这个世界,无人能威胁我,无人能束缚我。” 他低语,温柔疯狂,“我想杀便杀,想毁便毁。呵,你个蝼蚁,我要杀死那些你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