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花骑着那辆自行车,感觉风从耳边呼呼过,心里那叫一个美,虽然骑得还有点歪扭,但比牛车快多了。李铁柱和铁蛋爷俩坐着慢悠悠的黄牛车跟在后面,看着她那嘚瑟样,笑着羡慕。
刚进屯子口,在村头大槐树下纳凉闲聊的几个老娘们就眼尖地看见了。
“秋霞回……哎?风花?你这是骑的谁的车啊?我还以为是秋霞回来了呢,这车看着咋这么眼熟呢?”王淑芬第一个扯着嗓子问。
吴秀兰也眯着眼瞅:“可不是嘛,这不是秋霞那辆吗?你咋骑上了?”
李风花一捏车闸,单脚点地停了下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模样,故意清了清嗓子:“是秋霞的车,现在归我用了,跟你们说啊,俺有工作了!在县局食堂,明天就正式上班~”
“啥?县局食堂?”
“哎哟喂!真的假的?”
“风花你这可以啊,端上铁饭碗了?”
树下顿时炸开了锅,几个女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李风花挺直腰板:“那还有假?刘主管,就是食堂管事的,亲自点头的。秋霞给介绍的,”她没提具体工资数目,只说,“反正比在家种地强,以后俺也是天天往县城跑的人了。”
“我的老天爷!这可真是大喜事!”王淑芬拍着大腿,“那你家铁蛋和铁柱咋整?”
李风花朝后面慢悠悠跟上来的牛车努努嘴:“他俩?自个儿折腾呗,铁蛋说了,他做饭饿不死他爷俩。”
吴秀兰咂咂嘴:“骑自行车去上班,真风光。”
李风花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还谦虚:“哎呀,都是托了秋霞的福,行了,不跟你们扯了,俺得赶紧回家收拾收拾,明儿个还得早起呢!”说完,她脚一蹬,又晃晃悠悠地骑走了,留下身后一片羡慕的议论声。
李铁柱赶着牛车过来,被王淑芬她们拉住又是一通问,他憨厚地笑着应承。铁蛋则跳下车,跑去跟其他小伙伴炫耀他娘要去县城上班的大事了。
李风花回到家,把自行车小心翼翼地靠在墙边,还找了块花布盖在车把和座子上,生怕落了灰。
县城那头,程秋霞把洗澡水倒在菜园子里,那只神出鬼没的大狸花猫正蹲在屋顶上,舔着爪子,脚下按着一只刚断了气的老鼠,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程秋霞,像是在问:“饭呢?”
“看啥看?哦?抓了只大耗子?等着,这就做饭给你。”程秋霞心情好,手脚麻利地生火做饭,“飞飞,晚上就吃土豆炖茄子,贴饼子行不行?”
“行!”
香气飘出来,大狸花猫才从屋顶跳下来,优雅地坐在门口等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李风花就起来了,吃过早饭,她仔细检查了自行车,确认气足,又用抹布把车架子擦了一遍,这才骑着车,晃晃悠悠又带着点兴奋地往县城去了。
程秋霞这边,也早早起床,给程飞收拾利索,送她去上学。回来时,发现那只大狸花猫已经不在家了,估计又去公安局大院或者哪里巡视它的领地了。
她收拾了一下,也出门往新成立的妇委会办公室走去。办公室就在街道办旁边,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摆着三张旧办公桌。已经有两个女同志在了,一个是之前见过的街道办程敏大姐,算是暂时兼管这边,另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看着挺文静。
“秋霞来了,”程敏笑着招呼,“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张,张芸,高中毕业,以后就在妇委会帮忙,写写算算的。”
张芸赶紧站起来,有点腼腆:“程主任好。”
程秋霞摆手:“别叫主任,叫秋霞姐就行。我就是个干活的。”她又对程敏说,“程大姐,以后还得您多指点。”
“指点说不上,我就带带你,等你上手我就回街道办那边了。”
三人正说着话,门口出现一个怯生生的身影。
“请……请问,这里是妇委会吗?”王丽小声问,眼睛还有点肿。
“是,快进来坐。有什么困难要我们帮助吗?”程秋霞招呼她。
王丽走进来,手指绞着衣角,低着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别急,慢慢说,咋回事?”程秋霞给她倒了杯水。
王丽吸了吸鼻子,带着愤懑和委屈说:“我想报名高考,我男人……李大国,他死活不同意!最近天天吵完架,他……他今天早上,把我藏起来的知青证……给烧了!”说到这儿,她的眼泪又掉下来了,“他说没了知青证,我看你还考啥!同志,我……我怎么办啊?我等了这么多年……”
程秋霞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程敏刚发下来不久的文件,是关于今年高考报名和资格审查的流程说明。她翻看着,张芸也凑过来看。
“王丽同志,你先别哭。”程秋霞指着文件说,“这上面写了,报名主要在公社填报的信息表和学历证明。知青证……不是必须的。你高中毕业证还在吗?”
王丽愣了一下,抬起泪眼:“毕业证?在!我藏得好,他没找到!”
“那就行!”程秋霞肯定地说,“有毕业证,就能报名,哦,还有报名费五毛。”
王丽脸上瞬间燃起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李大国他……他把着钱……而且,他这样,这日子我没法过了。我想跟他断了!可……可这婚怎么离啊?他肯定不答应……”
程秋霞放下文件,看着王丽,认真地问:“你想清楚了?真要离?离了婚,你可就是一个人了,以后的路更难。”
王丽用力点头,眼神坚定:“我想清楚了,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考!这婚,必须离!不然我永远被他拴着!”
程敏在一旁开口了:“离婚是大事,得按程序来。秋霞,你帮她看看,需要啥手续。”
程秋霞又拿起另一份关于婚姻关系的说明材料,看了一会儿,问王丽:“你们当初领结婚证了吗?”
王丽茫然地摇摇头:“没……没有。那时候就在他家摆了酒席,请了客,就算结婚了。”
程秋霞和程敏对视一眼,程敏微微点头。
程秋霞合上材料,对王丽说:“王丽,你没领结婚证,那在法律上,你们就不是合法夫妻。”
王丽瞪大了眼睛:“啊?不算?”
“对!”程秋霞语气肯定,“只办酒席,没领证,不受法律保护。你想分开,不需要办离婚证。他对你做出任何违背你意愿的事情你都可以报警。”
王丽彻底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就……就这么简单?不需要他同意?”
“不需要。”程秋霞说,“你本来就是自由的。你想参加高考,想回城,想干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他烧你知青证,拦着你报名,那是他不对,你可以去派出所告他毁坏财物,或者来找我们调解。但婚姻关系?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法律承认的婚姻关系。”
王丽呆呆地坐在那里,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她为了这段婚姻痛苦挣扎,甚至以为要经历一场艰难的离婚大战,结果……结果她根本就是自由的?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劈开了她心头的阴霾。
“我……我是自由的?”她喃喃自语,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解脱的、带着笑的眼泪,“谢谢同志!!谢谢!谢谢你们!”她激动地站起来,连连鞠躬。
程秋霞扶住她:“别谢我们,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要是不来找我们根本没用。赶紧回去,把毕业证拿好,抓紧时间去公社报名,填高考报名表!别耽误了正事!”
“哎!哎!我这就去!”王丽抹着眼泪,脸上却绽放出许久未见的光彩,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看着王丽离开的背影,程秋霞心里也挺感慨。她这妇委会的工作,刚上手就碰上这么一桩事,虽然有点意外,但能帮到人,感觉这活儿干得值。
张芸在一旁小声说:“秋霞姐,你懂得真多。”
程秋霞笑了笑:“啥懂得多,在哪就是按哪发文件办事。以后咱们这儿,这种事估计少不了。都得学着点。”
程敏也点头:“是啊,时代变了,咱们妇女同志,更得知道用法律和政策保护自己。秋霞,你这头开得不错。”
办公室里,三个女人就着刚才的事又讨论了几句,程秋霞的新工作,就在这充满现实问题与希望的气氛中,正式开始了。
而屯子里,关于李风花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上班的新闻,估计也正以同样的速度,在家长里短中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