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元仲冬守营盘,木栅深壕固若磐。
苏吏施医疗战创,费卿理秣算兵餐。
张侯帐内分奇正,孟将林边破棘峦。
夜涉溪津寻故道,待焚蛮粟断其欢。
公元240年,肇元四年仲冬,南征第三日至第七日。
卢容滩头汉军大营,经过两日的紧张整顿,已从最初的临时据点蜕变为一座壁垒森严的堡垒。外层木栅被加高至两丈有余,削尖的红树木桩紧密排列,桩间缠绕着浸过桐油的粗麻绳,即便遭遇火攻也能延缓蔓延;内侧壕沟拓宽至三尺,加深至五尺,沟底埋设着削尖的竹刺,沟沿堆起半人高的土垒,土垒后每隔十步便立着一架蹶张弩,弩箭搭在弦上,随时可射。四座望楼矗立在营寨四角,楼内哨兵手持千里镜(注:此处为架空强汉背景下的简易光学器械,贴合军事侦查需求),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边海域与林地。赤红色的 “汉” 字旗在营门上空猎猎飘扬,阳光洒在旗面上,将那金线绣成的纹路映得格外醒目,与滩涂残留的淡蓝色水渍交相辉映,竟有种铁血与苍茫交织的肃穆。
营寨东侧的医官营内,帐篷掀开的缝隙里透出草药的清香。苏辰正蹲在一张简陋的木榻前,为士兵李栓更换腿上的绷带。李栓便是前日登陆时被礁石划伤的那名山地营士卒,此刻他左腿的伤口已不再渗血,只是边缘仍有些红肿。“忍着点,这药粉是用青蒿、常山磨的,虽有点涩,却能防瘴气入伤口。” 苏辰的声音温和,手指轻捻起一点黄绿色的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李栓龇了龇牙,却还是挺直了腰板:“谢苏医官!这点疼算啥,等腿好了,我还得跟着弟兄们杀蛮子!”
帐篷外,几个医兵正忙着晾晒草药。刚从卢容水运来的青蒿被摊在竹席上,阳光一晒,便散发出淡淡的清苦气;常山的根茎则被切成薄片,挂在木架上,泛着浅棕色的光泽。一个年轻的医兵捧着陶罐跑进来,喘着气道:“苏医官,刚煮好的防瘴汤,要不要给李栓兄弟先盛一碗?” 苏辰点头:“温着给他端来,让他趁热喝 —— 这汤里加了生姜,能驱寒。”
营寨西侧的后勤区,更是一片忙碌景象。费承身着青色官服,袖口挽至肘部,正与三名文吏围在一张木案前核对着粮草清单。案上堆着几卷竹简,还有一个装满粟米的粗瓷碗 —— 碗里的粟米颗粒饱满,只是偶尔夹杂着几粒黑色的谷壳。“这是昨日从林邑巡逻队缴获的粮米?” 费承捻起一粒粟米,放在指尖搓了搓,眉头微蹙。文吏赵书吏连忙躬身回道:“回费大人,正是。清点过了,共三百二十石,只是质量参差不齐,有些还发了潮。”
费承将粟米放回碗中,沉声道:“受潮的粮米挑出来,用竹筛晒透,掺和着咱们带来的干粟米煮成粥,给降兵和民夫吃;好的粮米留着给前线将士 —— 他们要打仗,得吃实在的。” 他又指向另一卷竹简:“军械库那边,震天雷还剩多少?毒蝎雷的引信够不够?” 另一名文吏孙书吏上前一步,捧着竹简念道:“震天雷尚有一千二百枚,引信都是新做的,用的是浸过桐油的麻绳,防水耐用;毒蝎雷还剩八百枚,毒针昨日由彝部巫医阿朵补过,毒性没问题。” 费承这才松了口气,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都记仔细了,每一笔都不能错 —— 前线将士的命,全靠这些东西撑着。”
不远处的军械帐篷里,王大牛正蹲在一架霹雳炮旁,手里拿着一块粗布,仔细擦拭着炮身的铜制机括。这架霹雳炮的炮身是用坚硬的枣木制成,表面涂着一层黑漆,只是在运输途中蹭掉了几块,露出里面的木纹。“马三,你把炮轮再检查一遍,轴眼里的牛油够不够?” 王大牛头也不抬地喊道。身旁一个身材敦实的工兵马三立刻蹲下身,掀开炮轮旁的木盖,用手指探了探轴眼:“牛队正,够!早上刚添的牛油,滑得很!”
王大牛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扫过帐篷里整齐堆放的火药箱 —— 每个箱子上都贴着一张红纸条,写着 “小心烟火” 四个大字,箱缝里涂满了桐油石灰,严丝合缝。“记住了,待会儿给东路军装货时,火药箱要放在船中间,远离灶房和火种,” 他对着围过来的几个工兵叮嘱道,“这玩意儿比闺女还娇贵,碰不得水,见不得火,稍有差池,咱们都得炸上天!” 工兵们纷纷点头,刘四挠了挠头笑道:“牛队正您放心,咱跟着您摆弄霹雳炮这么久,还能不知道规矩?”
海风依旧带着咸涩的气息,掠过营寨的木栅,卷起地上的碎草叶。但此刻营中弥漫的,已不是登陆时的紧张,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战意 —— 将士们的甲胄上还沾着滩涂的泥点,却已擦亮了刀枪;医官营的草药香里,混着军械的金属味;后勤区的吆喝声中,藏着必胜的决心。
中军大帐内,帐帘被风掀起一角,带进一阵寒意。张绍身着玄铁鱼鳞甲,腰悬其父张飞遗留的改制长剑,正站在帐中央的舆图前。舆图是杜衡昨日刚修订好的,用麻布为底,墨笔勾勒出象林城及周边的山川、河流、官道,红笔圈出的林邑据点旁还标注着小字 ——“北寨:木石栅,三丈高,箭楼三座”“城南粮点:茅草屋二十,守兵百余人”“旧驿道:宽丈许,多藤蔓,有溪流三道”。
帐内围聚着魏昌、费承、杜衡、孟虬、刘敏等人。魏昌的环首刀斜挎在腰间,左脸的疤痕在烛火下更显狰狞;孟虬依旧穿着黑色兽皮甲,腰间的宝石弯刀鞘上镶嵌的红玛瑙,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刘敏身着交州军的轻甲,甲片是淡褐色的,更贴合南方的林地环境。
“范虎主力龟缩象林城北新寨,倚仗寨栅坚固,且有象兵为恃,意在固守待援,或等我军久攻不下、师老兵疲时反击。” 张绍的手指落在舆图上 “北寨” 二字处,声音沉稳如钟,“我军远道而来,粮草虽有转运,却经不起迁延。当以雷霆之势,破其坚寨,断其退路,尽歼其众 —— 此乃上策!”
他抬眼扫过众将,目光在杜衡身上稍作停留:“杜兄,你前日说旧驿道有一段瘴气区,具体情况如何?西路军穿插时,需注意什么?”
杜衡上前一步,手指点在舆图上那条几乎被草木覆盖的细线:“回将军,旧驿道中段有一处‘迷雾溪’,每日辰时到午时会起雾,雾中带瘴气,吸入者轻则头晕,重则昏迷。不过斥候探得,溪边生有大量清瘴草,让士兵随身携带其叶片,可避瘴气。另外,驿道尽头有一道‘断石涧’,涧上的木桥已朽坏,需让工兵带些木板,临时搭建便可通行。”
刘敏闻言,立刻补充道:“将军,末将麾下有个叫阿桂的士卒,是象林本地人,十年前跟着父亲走错过路,误闯过那段旧驿道。他熟悉溪涧的走向,让他给西路军当向导,定能少走弯路。”
孟虬听到 “向导” 二字,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拍了拍身旁阿木的肩膀:“阿木,听见没?有本地人带路,咱们在林子里就更自在了!到时候焚了蛮子的粮,看范虎还怎么守!” 阿木重重点头,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吹箭筒 —— 里面的毒箭都是巫医阿朵亲手调制的,箭头上的暗蓝色毒汁,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张绍见众将无异议,便继续部署:“我意,分兵两路,夹击象林!”
“东路,为主力。” 他转向魏昌,语气加重了几分,“魏昌,你与我率六千山地营精锐,再加孟虬拨付的一千彝部勇士,携二十架霹雳炮,沿卢容水至象林的官道正面推进,强攻北寨!你需率前锋撕开寨栅缺口,吸引范虎主力,务必使其无暇他顾!”
魏昌抱拳,手臂上的肌肉因用力而绷紧:“末将领命!定将北寨搅个天翻地覆,让范虎知道我汉军的厉害!”
“西路,为奇兵。” 张绍的目光转向孟虬和刘敏,手指在舆图上的旧驿道末端一点,“孟虬,你率剩余一千彝部勇士,刘敏校尉再拨五百交州子弟与你。你们不从官道走,从这旧驿道穿插,绕过象林主城,直插城南十里的粮草转运点 —— 那里是范虎的粮道命脉,焚其粮秣,断其归路!若范虎败退,你们就在断石涧设伏,用毒蝎雷和陷阱堵住缺口,绝不能让他南逃!”
孟虬抽出腰间的弯刀,刀身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寒光,他用刀背轻拍掌心:“放心!林子是我们彝人的家,别说一条驿道,就是再密的丛林,我们也能钻过去!焚粮、设伏,包在我们身上!”
刘敏也躬身领命:“末将麾下儿郎,多是交州土着,熟悉山林气候,定能全力配合少蛮王!阿桂已在外候命,随时可随西路军出发!”
“杜衡随东路军行动,记录战况、修正地理,若遇突发情况,与我一同谋划;费承留守大营,统筹后勤,尤其是霹雳炮所需的火药和弩箭,必须按时转运至前线,绝不能短缺!” 张绍最后扫了一眼帐内,声音陡然拔高,“各部回去准备,明日拂晓,东路开拔!西路今夜便动身,借着夜色隐蔽疾行,务必在东路抵达北寨前,抵达城南粮点!”
“诺!” 众将轰然应命,声音震得帐顶的烛火微微晃动。帐外的风似乎更烈了,却吹不散这满帐的杀气,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席卷象林。
***
第三日,亥时。西路军先行出发。
夜色如墨,只有几颗疏星挂在天际,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林地的轮廓。孟虬率领的一千彝部勇士,与刘敏拨来的五百交州子弟兵,正沿着卢容滩涂西侧的密林边缘潜行。彝部勇士们赤着脚,脚掌踩在冰冷的落叶上,悄无声息;交州子弟兵则穿着草鞋,鞋底子缠着麻布,减少了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阿桂走在队伍最前面,他手里握着一根三尺长的竹杖,杖头削尖,不时拨开挡路的藤蔓,或戳探前方的地面。他约莫二十出头,皮肤是南方人特有的黝黑,脸上带着几分腼腆,却眼神笃定。“少蛮王,前面就是‘鬼藤坡’,坡上的藤蔓会缠人,咱们得用弯刀砍开一条路。” 阿桂压低声音,转头对孟虬说道。
孟虬点头,对身旁的巴图使了个眼色。巴图立刻带着十余名彝部勇士上前,手中的弯刀寒光一闪,朝着缠绕在树干间的藤蔓劈去。“唰唰” 几声轻响,手腕粗的藤蔓应声而断,汁液顺着断口渗出,带着淡淡的腥气。“大家跟紧点,别落单!这藤蔓夜里会收缩,要是被缠上,挣脱起来费劲儿!” 巴图一边砍藤,一边提醒身后的士兵。
阿木走在孟虬身旁,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猫科动物般敏锐,不时扫视着两侧的草丛。突然,他停下脚步,抬手示意队伍暂停,然后弯腰捡起一片沾着泥土的树叶 —— 树叶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划痕边缘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东西。“是林邑蛮子的脚印,刚留下没多久,大概有五个人,往东边去了。” 阿木凑到鼻尖闻了闻,“他们脚上沾了‘红泥岗’的土,应该是附近的游哨。”
孟虬皱眉:“不能让他们回去报信。阿木,你带两个人,去解决了他们,动作快!”
“是!” 阿木应了一声,带着两名彝部勇士,如同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左侧的密林。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三人便回来了,阿木手里多了一把生锈的铜刀 —— 那是林邑游哨的武器。“解决了,没留活口,尸体埋在藤蔓下了。” 他低声说道。
队伍继续前进,穿过鬼藤坡,前面出现了一条狭窄的溪流,溪水潺潺,在夜色中泛着微光。“这是‘浅溪渡’,水深刚到膝盖,咱们蹚过去,就能上旧驿道了。” 阿桂说道。孟虬率先走进溪水中,冰冷的溪水没过脚踝,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回头叮嘱:“大家把武器举高,别弄湿了!尤其是毒箭和火药,沾了水就没用了!”
士兵们纷纷照办,将箭筒、震天雷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蹚过溪水。交州子弟兵中有个叫阿福的少年,才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走到溪水中央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身旁的彝部勇士阿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小心点!溪水底有青苔,滑得很!” 阿福脸颊一红,低声道:“谢… 谢谢阿山大哥。” 阿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跟着我走,保你没事!”
子时过半,队伍终于踏上了旧驿道。驿道两旁长满了高大的榕树,气根从枝干上垂落,如同垂在空中的绳索。阿桂指着前方一道模糊的黑影:“那就是迷雾溪的方向,咱们得在辰时前穿过溪谷,不然起雾了,容易迷路。” 孟虬看了看天色,对众人道:“大家加快脚步,争取在寅时末刻抵达溪谷!”
队伍加快了行进速度,驿道上只留下轻微的脚步声,与林间偶尔传来的虫鸣交织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在寂静的夜色中起伏 —— 每个人都知道,此行的任务至关重要,一旦暴露,不仅焚粮计划会失败,东路军的正面进攻也会陷入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