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厂长几乎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那架势,生怕王昊这个活菩萨一不高兴,掉头就走。
一踏进红星纺织厂的大门,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气氛便扑面而来。
偌大的生产车间里,往日里轰鸣作响的机器全都哑了火,死气沉沉地趴窝在那里。几千名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厂区的空地上,有的蹲在墙角抽着旱烟,有的聚在一起唉声叹气,更多的人则是用一种茫然又焦灼的神情,望着车间的方向。
整个厂区,一片死寂。
王昊一行人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潭死水。
工人们的视线齐刷刷地被吸引过来。当他们看清来人时,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变成了浓浓的怀疑和失望。
来的就是这个年轻人?
看起来二十出头,细皮嫩肉,穿着一身他们见都没见过的料子,身后还跟着三个电影明星一样漂亮的姑娘。
这哪里像是能解决国家级难题的专家?分明就是个不晓得人间疾苦的公子哥!
“老张从哪儿请来的神仙?看着比咱们厂里的学徒还嫩!”
“嘘!小声点!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坐专列的!”
“管他什么人物,能让机器转起来才是真本事!看他那样子,怕是连扳手都没摸过吧?”
工人们的议论声不大,但字字句句都透着不信任。
王昊压根没把这些议论放在心上,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破事儿解决了,好继续自己的南下晒太阳大计。
在张卫国火急火燎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人群,走进了最核心的生产车间。
那台从西德花天价进口的纺纱机,正孤零零地停在车间中央。几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正围着一个从机器上拆卸下来的零件,愁眉苦脸,一筹莫展。
“顾问,您看,就是这玩意儿!”张厂长指着那个零件,声音里带着绝望。
王昊走上前,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那是一个结构看起来相当复杂的滚珠轴承,大概有碗口那么大。只是因为长时间、高强度的运转,轴承内圈的滚道已经磨损出了清晰的凹痕,里面的钢制滚珠更是惨不忍睹,有的已经不再圆润,甚至有几颗直接碎裂成了几瓣。
整个轴承已经彻底失去了作用。
一位看起来经验最丰富,满手油污的老工程师,扶了扶眼镜,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口吻解释道:“我们试过自己仿制,可是……不行啊。我们厂里最好的特种钢,硬度也达不到德国人的标准。做出来的替代品,装上去转不了几圈,滚珠就碎了,比原装的坏得还快!”
老工程师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这就是技术上的绝对壁垒,是他们目前无论如何也跨越不过去的天堑。
王昊却连听都懒得听完,直接伸手拿起了那个报废的德国轴承。
他拿在手里随意地掂了掂,又伸出手指,捻起一点金属碎屑,放在眼前搓了搓。
只看了一眼,他就撇了撇嘴,随手将那被所有工程师奉为神明、却又无计可施的精密零件,“哐当”一声丢在了旁边的废铁堆里。
这一下,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车间里格外刺耳。
他这个充满轻蔑的动作,瞬间点燃了旁边一个年轻技术员的怒火。那小伙子二十多岁,满脸的书生气,一看就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天之骄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年轻人激动地涨红了脸,“这可是德国最精密的工业结晶!代表着当今世界最高的机械工艺水平!你以为这是小孩子玩的弹珠吗?说丢就丢!”
他觉得自己的专业和信仰都受到了侮辱。
王昊甚至都懒得正眼瞧他,只是百无聊赖地转过头,对着身后同样一头雾水的林晚晴说道:“晚晴,看见没?这就是典型的设计缺陷,愚蠢到家了。”
林晚晴愣住了。
她虽然是搞经营的,但耳濡目染,也知道这轴承的技术含量有多高。
设计缺陷?
张厂长和周围的工程师们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德国人的设计有缺陷?这怎么可能!人家是工业强国,是老师!我们连仿制都做不出来,还敢说人家设计有问题?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那个年轻技术员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简直是信口雌黄!一派胡言!”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和愤怒,王昊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他终于肯用正眼看人了,却是一种教导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慢悠悠地开了口。
“在这种承受巨大径向载荷,而且转速极高的地方,用滚珠轴承来硬抗,不是脑子进水是什么?”
他指了指那个被丢弃的废品,慢条斯理地继续科普。
“滚珠和滚道是点接触,压强那么大,材料再好也扛不住长时间磨损。纯粹就是靠材料硬度在死撑,这设计思路从根上就错了,蠢得冒烟。”
说完,他对着已经彻底懵掉的张厂长和一群工程师,慢悠悠地吐出了几个字。
“告诉他们,什么叫‘滚针轴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