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手紧紧抓着玉简,手指都发白了。他呼吸很重,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胸口疼。左眼几乎看不见东西,那道骨纹也快没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阿渔,她靠在他胸前,身体越来越轻,皮肤开始变得透明,能看到下面有微光在流动。
他咬了一下舌头,疼得清醒了一点。
不能再等了。
他把玉简贴在心口,闭上还能看见的右眼。一股冷意顺着身体往上爬,像冰水灌进骨头里。眼前一黑,接着出现一幅画面——一座大阁楼浮在空中,周围山峰弯弯曲曲,下面写着五个字:中州·天机阁。
地图不完整,别的地方都是裂痕,什么也没有。
他睁开眼,手指轻轻抖了一下。
中州……天机阁……
他知道必须去那里。阿渔撑不了多久了,她的体温一直在降,龙鳞手链已经化成灰,耳后的鳍也没了光泽。之前那根触手虽然被斩虚剑气砍断,但邪气还在,海面下仍有黑雾翻滚。
八座血祭坛还在慢慢转动。
海底的咒语一声声传来,像钉子扎进脑子。
他动了动右手,想握住斩虚剑。剑上的金火已经消失,连护甲也碎了。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走。
他把骨琴塞进怀里,用布条缠了几圈固定住。左手抱住阿渔的腰,把她往上托了托。她的头垂下来,轻轻碰在他肩上,冷得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
他拄着剑,慢慢站起来。
腿一软,膝盖重重砸在甲板上。
他没停下,再次用力,终于站直了。
迈出一步,脚底剧痛。右腿旧伤裂开,血顺着裤子流下来,在甲板上积了一小滩暗红。
他不在乎。
拖着伤腿走到船边,看了眼翻腾的海水。
一片深蓝,谁也不知道水底有什么。
但他必须下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漂在油污上的玉简碎片,早就烧没了。水面很安静,连风都没有。
他抱着阿渔,跳进了海里。
水流立刻包围全身,冰冷刺骨。他挥动斩虚剑劈开前方,借着最后一点余火开出一条路。火焰很弱,只能照亮前面一点点。身后,八座血祭坛的红光扫过海面,像远处亮起的灯笼。
游了一阵,手臂开始发麻。
黑气爬上小臂,手指僵硬。他不敢停,怕一停下就再也动不了。阿渔紧贴着他,身体更透明了,好像随时会化在水里。
他咬破舌尖,嘴里全是血腥味。
疼让他保持清醒。
他想起苏弦说过的一句话,很久以前,在边境小镇下雨的夜里:“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现在他明白了。
没人能替他背这个人,也没人能替他游完这段路。
他继续往前,速度很慢,每一次划水都很吃力。海水压着胸口,骨头发出轻微响声。左眼完全黑了,只剩右眼还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水面忽然闪出一道亮光。
不是阳光,也不是火光。
是一条很细的银线,从海底升起,很快就不见了。
他愣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胸前的玉简突然发烫。
他低头一看,玉简裂开一道新缝,原来空白的地方,浮现出一条弯线,像是某种路线的一部分。
他刚想看清楚,玉简又凉了,光也消失了。
他紧紧抓住它,按在胸口。
方向没错,还在指路。
他继续向前。
海水越来越深,光线越来越少。头顶的海面像压下来的铁板,让人喘不过气。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肌肉开始抽搐,骨头缝里又酸又胀。
阿渔忽然动了一下。
不是挣扎,只是手指轻轻蜷缩,碰到了他的手腕。
他立刻低头看她。
她眼睛闭着,脸还是透明的,但那只金色的眼皮下,好像有一点光在动。
他放慢动作,靠近她耳边叫:“阿渔。”
没反应。
他又叫了一声。
她睫毛微微颤动,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想说话。
却发不出声音。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
“快到了。”他说,“我带你去中州。”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波动。
他猛地回头。
远处的海水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缓缓下沉。
三丈高,通体血红,肋骨间插着十二把骨刃。
是血罗刹的影子。
没有实体,也没有气息,像一团泡散的影子。它不动,只是悬在那里,头转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陈默没有停留。
他知道这东西现在伤不了他。
但它在跟着。
他转回头,继续划水。
海底出现裂谷,两边岩壁陡峭,长满黑色藤蔓一样的东西。水流变得乱七八糟,有时把他拉向左边,有时推向右边。他靠着斩虚剑稳住方向,剑尖划过岩壁,溅出几点火星。
又游了一段,胸前玉简再次发热。
这次不是光,而是震动。
他停下,屏住呼吸,拿出玉简。
上面的新裂缝更深了,里面的线条延伸出来,指向右前方某个地方。
他抬头看去。
透过昏暗的海水,远方地平线上有一点微弱的光。
不是红,也不是蓝。
是青灰色的,像一块埋在泥里的旧石碑发出的光。
他知道,那就是目标。
他收起玉简,调整姿势,一手抱紧阿渔,一手拿剑往前游。
血罗刹的影子还在后面,隔了一段距离,不靠近,也不散。
他的手臂早已麻木,全靠意志支撑。骨头咔咔响,好像随时会断。
但他还在动。
一下,又一下。
海水从耳边流过,发出低低的声音。
阿渔的头发贴在他脖子上,湿冷得像海草。
他不再说话。
只是向前。
再向前。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深海中,只有那一缕青灰的光,在远处静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