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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华起初以为他在背菜谱,凑近一听,却听见“贾家……孤儿寡母……秦淮如”之类的话。
“师父,秦师傅都进去了,您还惦记着她呢?”
马华忍不住开口:“厂里女工也不少,您别光盯着一棵树不放。换个人试试,我就不信没人看得上您。”
“嘿!你小子懂什么,晚上我可要办件大事。”
转眼到了晚上。
傻柱坐上杨厂长的车,到了大领导家。
宴席准备得很顺利,领导家调料齐全,一桌菜做得色香俱全。
客人散去后,大领导照常把傻柱叫到客厅下棋。
几次接触下来,大领导挺喜欢和这个说话直来直去的厨子待在一起。
这小子不在意他的身份,不像别人在他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
相处起来轻松。
可没走几步棋,大领导就皱起了眉。
今天的傻柱和往常不一样,眉头紧锁,像是有心事。
“砰!”
大领导把手中的炮往棋盘上一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下了。你心不在焉的,棋也下得乱七八糟,没意思。”
“说吧,又怎么了?”
“上次你说的你们院那个八级工一大爷没地方住,我已经让秘书跟小杨打过招呼了,还没解决吗?”
世上没有圣人。
如果你觉得某位领导像圣人、像青天大老爷,那只是因为你离他太远,看不清楚。
甭管是多大的领导,也都是人,有人的情感,有喜怒哀乐,有自己的利益和喜好。
毕部长也不例外。
身为重要部级单位的一把手,他地位很高,权力不小。
有时候随口帮身边的人一个小忙,算不算违规呢?
当然不算。
只要不违法,帮点小忙不算什么。
比如上次,傻柱无意中说起,他爹早年为了一个寡妇,丢下他和五岁的妹妹跑了。院里八级钳工易忠海不忍心看他们饿死,时常接济他们。可惜易忠海命不好,一辈子没孩子,还一直分不到房子……
没孩子这事,毕部长帮不上忙。
但分不到房子,就好办多了。
他随口让秘书跟杨厂长提了一句,易忠海就顺利住进了新房。
对毕部长这个级别的人来说,现实中的问题,大多不算问题。
所以,看到傻柱唉声叹气,他又随口问了一句。
心里想着,要是不麻烦,就帮他问问。
帮傻柱,也不是图他回报。
一个厨子,就算感激,顶多做菜更用心些。
帮他,可能只是不想看他愁眉苦脸,能好好陪自己把这盘棋下完。
领导的心思,往往就是随性而来。
听到大领导问话,傻柱心里一喜。
他清了清嗓子,赶紧把早就背熟的词说了出来。
“不是房子的事,您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谢您了。我们院的一大爷已经住进新房了,多亏您帮忙,要不然他可能得租一辈子房……”
大领导打断他的絮叨:“行了,说正事。不是房子,那你愁什么?”
“说来听听,要是不难办,我帮你解决。”
“哼,吃人嘴软,我可不想被你这个厨子记恨。”
听着大领导开玩笑,傻柱忍不住笑了。
心里琢磨:这下可妥了!老爹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我在大领导面前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他定了定神,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开口说道:
“那个…大领导,是这么回事。上回我给您做完饭回去,不是挺晚的嘛,您让司机杨师傅送我回去。说来也巧,刚进院子就被贾张氏给瞧见了……”
傻柱这人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嘴皮子倒是挺利索。
特别能说会道。
他一番话说得有声有色,把贾家的情况、家里的困难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最后还装模作样地懊悔道:“唉,贾婆婆知道我给领导做饭,就死活不依了,非要我向大领导反映反映她家的情况。”
“今天来您这儿,我心里是真为难。说吧,不太合适,一个厨子乱说话,让师傅知道了非得骂我不可。”
“可要是不说吧,又觉得对不起贾婆婆,她家日子确实是被人害得过不下去了……”
“大领导,这可是您主动问我的,不是我非要说的。您管不管,都跟我没关系。”
“得嘞,说出来心里就舒坦了。来来来,今天陪您好好杀几盘。”
傻柱絮絮叨叨地说完。
一边重新在棋盘上摆棋子,一边偷偷观察大领导的脸色。
别看他平时傻乎乎的,其实粗中有细。
结果越看心里越没底。
大领导根本没接他的话,只是慢悠悠地品着茶。
情况不太对劲。
照理说,大领导应该接着问问是谁害了贾家,又是怎么害的。
可他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就像根本没听见傻柱刚才那番话似的。
按理说,这时候的傻柱不该再开口了。
陪领导开开心心下完棋,然后回家,就算完成任务了。
易忠海也是这么交代傻柱的。
只是,傻柱不甘心。
他第一次离整垮李进阳的机会这么近,就这么放弃,实在是不甘心。
他还想再试试。
就算明知有些冒犯,也要再添上一把火。
棋盘收拾妥当,先为大领导斟满茶水。
傻柱故作糊涂地问道:“大领导,您怎么不问问是谁害了贾家呢?四九城里竟有如此歹毒之人,您就不好奇他是哪个单位的吗?”
“……”
这下可好。
就这一句话,彻底坏了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大领导虽非君王,但对寻常百姓而言,也堪称虎威凛凛。
如果说之前傻柱的话还让毕部长摸不**假,不知是他自己想说的,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那么此刻这句,便彻底暴露了他的心思。
分明就是这厨子自己在耍心眼。
大领导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凉了半截。
他为什么喜欢叫傻柱来做饭?又为什么愿意和他下棋?
厨艺勉强算个理由。
但最关键的,是傻柱一直表现得懂规矩——
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不该看的绝不乱看,不该听的充耳不闻,出了门也从不乱传闲话。
可今天,这厨子明摆着是在对他耍心机。
想拿他当枪使。
哼!
毕部长心头不快,觉得傻柱实在是不识抬举。
还是那句话——
领导愿意帮你,那是人家乐意,跟你没什么关系。
真以为自己一个厨子就能摆布局面了?
“何师傅,今天棋就不下了,我突然想起还有份文件没处理。”
“小杨的车还在外面等着,你先回去吧。”
“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可以这么回答你:京城上百万人,我不关心有什么地痞恶霸。我相信有关部门会依法处理。如果贾家真有冤情,可以去街道、单位,甚至区里举报,自然会有人受理,而不是直接来找我。”
“且不说我不管治安这一块,就算是我分管,也得按流程一级一级来。”
说完,大领导不再理会愣在原地的傻柱,径直起身,走进了书房。
“领导,您听我解释……”
慌了神的傻柱急着追上去辩解。
但大领导的秘书已经走上前,客气却坚决地拦住了他。
“何师傅,请回吧。”
“杨厂长的车还在外面等,别耽误时间。”
“……”
傻柱神情恍惚地离开了大领导家。
心里懊悔得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来给大领导做饭了。
傻柱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天色已晚,他家里却依然热闹。
易家、贾家的人都还没走,聚在他屋里等消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打发时间。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大领导不太可能因为傻柱一句话就查办李进阳。
那也未免太儿戏。
但人活着,总得抱点希望。
他们盼着,就算大领导不立刻处理李进阳,至少能把这事记在心上。
只要有人盯着李进阳,那小子总该收敛些吧?
“哼,最好大领导直接把李进阳毙了,多留他一天都是老天不长眼!”
贾张氏说得激动,脸上的肉都在抖:“他一大爷,何大清,你们说要是李进阳真被查办了,秦淮如能不能**,放回来?”
“……”
何大清和易忠海表情一僵,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贾张氏想得倒是挺美。
秦淮如怎么可能回来?
她造谣干部是板上钉钉的事,判决书写得清清楚楚。
就算李进阳真倒了,秦淮如也得老老实实坐满三年牢。
但看贾张氏那副期待的样子,两人也不忍心泼她冷水。
只好含糊地应付了几句。
“老嫂子,先别着急,事情还没影儿呢,说这些太早了。”
“没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贾张氏,你出去之后嘴上得有个把门的,别乱说,懂吗?别搞得李进阳还没被查办,就先知道咱们在背后使手段,到时候咱们几家怕是还得遭殃。”
“老何说得对,现在正是胜利前最要紧的关头,千万不能大意。那小畜生要是发起狠来,咱们可扛不住……”
贾张氏被两人这么一吓,总算勉强压住了激动的心情。
几个人你瞪我、我瞪你,干坐了半天,终于等到傻柱回家。
“傻柱,怎么样?大领导说什么时候见我没?我得好好跟他讲讲李进阳干的那些缺德事!”
“柱子,大领导那边什么态度?”
贾张氏和何大清没等傻柱坐下,就急着追问。
只有一直冷静的易忠海,从傻柱脸上看出了不对劲,心里顿时一沉。
他隐约感到事情不妙。
恐怕出了大问题。
按昨天商量的计划,不管大领导管不管李进阳的事,都说得过去。
管了当然好,皆大欢喜;不管也没关系,只要还维持着和大领导的关系,傻柱每星期还能去给他做饭,以后总有机会。
可现在……
傻柱怎么一副丧气样?
易忠海拦住贾张氏连珠炮似的追问,给傻柱倒了杯水,让他坐下,轻声问道:
“柱子?”
傻柱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抬起头说:
“一大爷,爸,我好像……把事搞砸了。”
傻柱蹲在地上,懊恼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他两手抓着头发,头皮屑像雪花一样乱飞。
屋里其他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大领导这层关系,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就这么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