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对明蕴而言尚是陌生。
出了祠堂,戚清徽带着她穿廊过院,熟悉各处景致。
戚清徽语气沉稳:“允安的出现终究有违常理。我既在长辈面前认他为亲子,便无人敢当面质疑。戚家上下都清楚,我从不拿血脉之事儿戏。”
“可允安是你亲生这件事,不会有人信。”
明蕴点头。
“是。”
“其一,十月怀胎方能分娩,而我始终在人前走动,若有身孕绝无可能遮掩。”
“其二,戚家规矩严谨,婚前戚二夫人派去教导礼仪的嬷嬷,早已验明我身子为完璧。”
信不信,不是她能做主的。
但那场面,她该说。
戚清徽也不会去非要同戚家人解释,这孩子来自四年后,毕竟这般离奇的事,他解释不清。
那府上去查便是。
他们绝对查不到允安的出处。
既解释不清,不如待日后相处久了,时间给出答案。
戚清徽:“对外便算了,一传十十传百,此事到底不宜声张,更恐节外生枝。”
他虽不畏人言,但流言蜚语若传开,时常却要人命,对允安终究不利。
“不过在戚家,他已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
明蕴自然明白。
这已是眼下最好的安排。
往后的事可从长计议,毕竟允安尚年幼。
“我晓得。”
明蕴浅笑:“倒是夫君的清誉怕是要受损了。”
“长辈眼里,素来循规蹈矩的嫡长子,竟在外头弄出个孩子。为给允安名分,又恐世家贵女不愿做继母,便下了好大一盘棋,先将允安交给家世单薄,容易掌控的明家女,后又费尽心思迎娶。不惜让整个国公府陪着入局。”
“新妇门第低微,若想在府里立足,对允安的事自然不敢有二话。”
戚清徽心里早有计较。
“所以呢?”
他云淡风轻道:“可总不能委屈了允安。”
他也不在意家里人如何看他,只平静道:“无妨。”
明蕴将团扇轻合。
“可孩子本就是你我的骨肉,岂能让夫君独担恶名。”
戚清徽似笑非笑:“可是心下难安?”
明蕴微笑:“那没有。”
“只是觉得嫁对了人。夫君是能护住妻儿,有担当的人。”
戚清徽目光深深落在她身上。
他可不吃这套。
“当初……”
他语气平淡:“你在徐知禹面前也是这般巧舌如簧。”
明蕴丝毫没有被人戳穿的窘迫,坦然道:“我那不过是敷衍他。”
戚清徽默然片刻。
“所以。”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你此刻也是在敷衍我?”
“不。”
明蕴温声应道,眸中漾开浅浅笑意:“对夫君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
戚清徽不自然挪开视线。
沿着长廊缓步而行,他顺道将府中情形细细道来:“府里统共两房人,今日你都见过了。经此一事,他们多半觉得亏欠于你。”
明蕴深以为然。
虽说是自己的孩子,但在众人眼中,她在祠堂的隐忍退让,分明是顾全大局的贤德之举。
有这件事铺垫,日后行事不仅方便许多,在长辈心中的分量也会更重。
戚清徽又道:“祖母和父亲的补偿怕是在路上,你只管收下。”
“至于母亲。”
他顿了顿:“最多说些刻薄话虚张声势,不必放在心上。”
明蕴却察觉出不对:“等等。”
她若有所思:“方才记名时,婆母看我的眼神满是怜惜,约莫是觉得我受了委屈。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对我说刻薄话?”
戚清徽:“对母亲而言,这两件事从不冲突。”
他并未嘱咐新妇要对婆母百依百顺。母亲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戚清徽顿住脚步,望向着海棠红罗裙的明蕴。
“其余戚氏族人平日不必费心往来,多是些安分守己的。待岁除入府谒岁,你自然就能见着了。”
“成婚圣上给了我三日婚假,待销假后,定不似眼下这般清闲。”
“后宅的事……”
他略作沉吟:“母亲行事时常欠妥,祖母年事已高,难免力不从心。你素来行事有度,日后协助管束也未尝不可。”
明蕴微微一怔,没料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
这才刚过门,就要她来约束婆婆?
荣国公夫人究竟是有多不让人省心。
明蕴浅笑:“这怕是不太妥当。”
她柔声细语:“我自幼读圣贤书,深知为人媳者当以孝道为先,岂可对婆母不敬?”
“这等事,我是万万做不来的。”
戚清徽神色淡然:“可允安说过,你让母亲往东,她不敢往西。”
明蕴:……
“既然如此。”
她从善如流:“那我便不推辞了。”
她又试探道:“若是把婆母惹哭了,你可要保证府上无人怪我?”
戚清徽颔首:“只要你有理有据,并非刻意刁难。我想,你反倒会成为他们眼中的功臣,无人会插手。”
这时霁一大步前来禀报:“爷,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将大房所有管事与仆从悉数召集在瞻园,等候夫人训示。”
瞻园正是新房的院落。
“回去罢,让他们见见新主母。”
戚清徽朝明蕴郑重拱手:“大房诸事,日后就劳烦娘子费心了。”
庭院内,大房的奴仆乌压压站了一院子,垂手侍立,井然有序。
明蕴并未借着戚清徽在场就急于立威,亦没有训话。
只让映荷捧着花名册,叫到底按序上前答姓甚名谁,在哪当值,入府几年。
她也好认人。
明蕴目光沉静地缓缓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样貌、神情尽收眼底。
遇到眼神精明的管事婆子,她会多看一眼。
别的什么都没做,便让他们退下了。
天色还早,明蕴回屋洗净脂粉
“我去小憩片刻。”
她自然地邀请戚清徽:“夫君可要一同歇息?”
既然要适应同寝,这不就是好时机。
戚清徽也确实困倦,便颔首应下。
两人相继上榻,如昨夜一般,他将明蕴揽入怀中。
谁都没有再开口。实在是精疲力竭。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化为一点点转暗,暮色渐沉。
帐内终于有了动静。
两人不约而同萎靡地睁开眼。
明蕴:“唉。”
戚清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