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顶的冷白光斜斜切下来,落在谢折卿肩头时,竟被那身宝蓝色戏服滤出几分暖。
纹样是非遗传承的资深绣娘手作的流云纹,每一缕丝线都裹着细闪,针脚密得能数清云尾的弧度。
冷疏墨的目光落在那处,指尖先一步蜷了蜷,指甲蹭过自己袖口的素色丝绸,冰凉的触感像浸了露水的玉,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潮热。
她怎么敢在这时候走神?
副导演的声音还飘在空气里:
“欧冶霜被裴梦邈渡舌尖血时要带点隐忍的错愕,冷老师注意眼神收一点。”
可冷疏墨的视线早黏在谢折卿胸前的云纹上。
那蓝色太熟悉了,像极了前世谢折卿最后一场戏里穿的那套,当时谢折卿笑着跟助理小乐说“这云纹真的好看,真想把这套戏服跟第一季的那套一起收藏起来”。
可没成想那竟是她最后一次穿那套戏服。
若是此刻走神被谢折卿看出破绽,前世灵堂里的香灰味、棺椁的冷意、还有自己砸在棺木上的眼泪,那些藏在重生侥幸里的遗憾,岂不是都要……
“按剧本就好……”
冷疏墨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出去,尾音裹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像被穿堂风刮得要破的糖纸。
说这话时,她极轻地动了动下巴,没按剧本里“欧冶霜隐忍后退半寸”的动线,反倒往谢折卿的方向凑了凑。
她的步子轻得像踩在棉花上,鼻尖先一步碰到谢折卿身上的香气,是她惯用的柑橘香,混着戏服上淡淡的浆洗味,比前世葬礼上的香烛味好闻千万倍。
这既是恳求,也是私心。
她想再近一点,想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不是前世葬礼上那具躺在棺椁里、连体温都留不住的躯壳。
那时候谢折卿的脸早已经没了血色,唇瓣泛着青灰,她隔着薄棺摸过去,指尖只触到一片刺骨的冷,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抓不住。
呼吸扫过谢折卿指尖时,冷疏墨能感觉到对方的指尖明显颤了一下。
像被风吹动的蝶翼,轻得几乎看不见,却又清晰地传进她的心里。
她忽然有些慌,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丝绸面料被捏出褶皱,怕自己的急切露了马脚,可又忍不住贪恋这份真实的触碰。
前世拍这场对手戏时,别说这样近的距离,连借位拍摄的吻戏,她都要故意找角度避开谢折卿的呼吸。
那时候总别扭地觉得,“若是太过靠近她,自己怕是会失控”……
她更怕靠近后又要失去。
可现在想来,失控又能怎样?
比起后来的天人永隔,她就算失控又能算得了什么?
炉火在两人脚边跳动,木柴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
两人的影子交叠在青石板上,像被揉在一起的两团墨,连边缘都晕得模糊。
冷疏墨的目光落在谢折卿垂下来的睫毛上,很长,根根分明,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着。
谢折卿的睫毛每颤一下,她的心脏就跟着撞一下肋骨,连膝盖抵着青石板的钝痛都变得模糊。
唇距只剩半寸时,冷疏墨忽然不敢呼吸了。
她甚至在想,要是谢折卿这时候停下,她该找什么借口掩饰眼底的失落?
是说“光线太亮眯了眼”,还是“戏服领口卡了脖子”……
但没等她想完,谢折卿的动作忽然变快了。
不是试拍时那种带着试探的慢。
那时谢折卿的指尖只轻轻碰过她的后颈,像碰易碎的瓷器。
可这次,她像一头孤注一掷的小兽,左手猛地扣住她的后颈,力道比想象中要重,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冷疏墨颈后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顿了半拍,还没来得及反应,右手腕就被攥住,指骨传来的力道让她清晰感觉到对方指节的泛白。
——或许,折卿也在紧张?
而下一秒,那片带着唇膏甜香的唇瓣,就贴了上来。
不止想象中的柔软,还带着点急切的温热,轰然撞进冷疏墨的感官里。
她的肩线骤然绷紧,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断了,指尖不受控制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却压不住脑子里炸开的回忆。
那是重生前那一世谢折卿的葬礼。
灵堂里飘着燃尽的香灰,空气里满是呛人的味道,黑白照片挂在正中央,谢折卿的笑容温和。
而她扶着冰凉的棺椁,指尖先一步碰了碰谢折卿的脸。
那冷意像冰锥,瞬间扎进心里。
谢折卿的唇瓣泛着青灰,没有一点血色,连平时温热的耳垂都凉得像玉石。
她俯身吻了谢折卿冰冷的唇瓣,就像碰易碎的瓷器,怕稍微用力,那点仅存的念想都会消失。
眼泪砸在棺椁上的声音很轻,混着哀乐的调子,连自己都无法听清。
她那时候俯身在棺边,手指抠着棺木的纹路,一遍遍地想:要是能再勇敢一点就好了,要是……
要是能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就好了。
那时候的眼泪太烫,砸在手上都疼,可再疼,也比不过眼睁睁看着谢折卿的生命快速流逝时的无力。
回忆戛然而止,冷疏墨猛地回神,唇瓣上的温热还在,甚至能感觉到谢折卿唇瓣细微的颤抖。
——这次终于不再是冰冷的触感,是温热的,是鲜活的。
谢折卿的呼吸就在耳边,带着点急促,吐息扫过她的耳廓,让她的耳垂瞬间发烫。
她的心脏跳得快得要撞破肋骨,那震颤根本不是欧冶霜该有的“被渡舌尖血时的错愕”,而是冷疏墨藏在戏服下的、最真实的庆幸。
——庆幸自己能从那场无尽的悔恨里醒过来,能回到和谢折卿并肩拍戏的日子;
——庆幸还能再次碰到谢折卿,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
——庆幸这次谢折卿的唇是温热的,不再是冰冷的棺椁里那片再也不会回暖的青灰。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抬了半寸,指尖先扫过谢折卿戏服下摆的宝蓝色云纹。
针脚的触感清晰得可怕,每一缕丝线都带着布料的温度,不像前世她最后摸到的那套戏服,沾着灰尘和血迹,凉得没有生气。
她想再往上一点,想碰到谢折卿的腰,想确认这具身体是真的有温度的,想把前世没敢给的拥抱,统统补回来。
可指尖刚触到谢折卿腰侧的布料,她又猛地蜷回手。
——不行,不能太心急。
谢折卿现在还不知道她是带着记忆的重生者,还不知道她藏了那么多前世的遗憾,要是现在露了马脚,要是谢折卿觉得她奇怪,那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岂不是又要毁了?
谢折卿扣着她后颈的手又收紧了些,呼吸更乱了,连带着吻的力道都有些不稳。
冷疏墨能感觉到谢折卿的舌尖正轻轻蹭过她的唇瓣,带着点试探的软,让她的脑子瞬间空白。
她忽然想起前世拍那场借位吻戏时的场景,摄影棚的灯光比现在亮,谢折卿站在她对面,耐心地调整角度,“冷老师,再靠近一点点就好”,可她却故意往后躲,一次又一次,害得谢折卿NG了七八次。
当时谢折卿眼底的无奈,她现在才懂。
那不是对戏的不满,是想要靠近却被避开的失落。
谢折卿垂下眼眸时,睫毛会颤得厉害,手指会无意识地攥紧戏服,连声音都轻了些:“没关系,我们再试一次。”
那时候她只觉得心慌,只想躲开,却没看见谢折卿转身时,指尖在戏服上蹭过的动作,那是差点就藏不住的委屈。
“cUt!很好!两位老师情绪太到位了!”
副导演的声音突然响起,谢折卿的动作猛地顿住,手却没立刻松开,只是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指尖在冷疏墨的后颈轻轻蹭了一下,像在安抚。
冷疏墨抬眼,正好对上谢折卿的目光——她的眼底还带着戏里的红,却又藏着点别的东西,像碎在水里的星光,亮得让人心颤。
“疏墨,刚才没弄疼你吧?”
谢折卿的声音还带着点轻喘,指尖松开她的手腕时,还轻轻捏了捏,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冷疏墨摇摇头,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她怕一开口,声音里的颤会藏不住,怕眼底的红会暴露太多。
炉火还在跳动,青石板上的影子已经分开。
可冷疏墨的指尖还残留着谢折卿戏服的温度,宝蓝色的云纹像刻在了心里,提醒着她:
这次,一定不能再错过了。
谢折卿指尖捏着那根从冷疏墨戏服上勾下来的丝线——宝蓝色,裹着细闪,和前世在冷疏墨书房里无意见到的那只未绣完的荷包线色一模一样。
副导演喊卡后的喧闹还在摄影棚里飘着,冷疏墨去补妆时,特意把保温杯留在了她身边,杯壁贴着红枣水的便签,字迹是与冷疏墨性格很有反差萌的清隽字体,却在末尾多了个小小的云纹符号。
就是这个符号,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破了谢折卿心里的疑问气球。
前世的冷疏墨从不碰针线,却在合约第三年的那个冬天,躲在书房里偷偷绣过一只带着这个云纹样式的荷包。
谢折卿当时端着热牛奶过去,只瞥见一眼,那只未完成的荷包就被冷疏墨迅速拢进抽屉。
当时冷疏墨的语气冷淡得像结了冰:“只是道具组托我帮忙,你别多想。”
后来那只荷包再也没出现过,谢折卿差一点就忘记了它的存在,也差一点就忘记,自己曾对着冷疏墨碎碎念时提到过一句——我还挺喜欢我那套戏服上的云纹图案的。
在成为合约妻妻的第三年,除非她们一起吃饭,谢折卿会主动找话题跟冷疏墨聊天;
其余非营业时间的时候,谢折卿都不再主动找冷疏墨聊天了。
因为她不喜欢自己唱独角戏,不喜欢自己对着一块大冰山碎碎念。
而现在,冷疏墨不仅主动给她带热乎乎的红枣水,还会在便签上画云纹。
更别提刚才吻戏时,冷疏墨指尖掐进她腰侧的力道,还有眼底翻涌的情绪……
那根本不是“欧冶霜”这个角色该有的。
那是一种混杂着庆幸、急切,甚至带着点卑微的渴求,像迷路的人终于找到归途。
谢折卿握着那枚丝线,指节慢慢泛白。
她忽然想起重生这一世以来,冷疏墨的反常:
住院时即便自己行动不便也要坚持来陪护、照顾她;
会小心翼翼的祈求自己能够给她一个可以追求自己的机会;
会主动帮她搬家、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会在拍夜戏时多带一件厚外套,精准地披在她肩上……
而前世的冷疏墨连她因为了救她受伤落下病根的事都迟了好几年才知道。
现在的冷疏墨会亲自开车载着她上下班,车里永远放着她喜欢的轻音乐,而不是从前一路沉默的冷场;
甚至昨天她随口说戏服领口有点磨皮肤,今天服装组就收到了冷疏墨让人送来的真丝衬里,尺寸刚刚好。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珠子,串起来后,指向一个让谢折卿不敢细想、一直刻意回避的答案——冷疏墨是不是也……
“在发什么呆?”
冷疏墨补完妆回来,见她捏着丝线出神,伸手想碰她的发顶,却在半空顿了顿,改成了轻拍她的肩膀,“莫非还在回味刚才的吻戏?”
谢折卿猛地回神,指尖迅速把丝线攥进掌心,抬头时刚好对上冷疏墨的眼睛。
冷疏墨眼底还带着妆化的红,却在看向她时,不自觉软了些,像融了雪的春溪。
可就是这抹柔软,让谢折卿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尖锐的委屈——前世冷疏墨看她的眼神,从来都是隔着一层雾的冷淡,哪怕是合约里规定的“共同出席活动需同框营业”,也只会在镜头前象征性地牵住她的手,可指尖僵硬得像碰着陌生人。
合约第二年的结婚纪念日,谢折卿订了冷疏墨喜欢的黑森林蛋糕,在客厅等了整整一夜。
冷疏墨凌晨三点应酬回来时,身上带着席间沾染上的烟味和酒气,看都没看蛋糕一眼,只把一份签好字的“合约补充条款”放在她面前:“以后营业物料拍摄完就可以了,私下还是要保持距离感,别越界。”
谢折卿看着蛋糕上融化的巧克力,像看着自己一点点凉下去的心,轻声问:
“冷老师,我们就算是合约妻妻,难道就不能稍微……近一点吗?”
当时冷疏墨的回答,谢折卿一直记到现在:“合约就是合约,掺杂私人感情会变得很麻烦。”
麻烦。
原来她的靠近,在冷疏墨眼里只是麻烦……
后来谢折卿试着收敛起所有心思,只做个“合格的合约妻子”。
她试着不再掺杂私人感情,试着不再主动靠近,试着不再越界……
谢折卿以为,她们会这样走到合约到期,然后好聚好散。
直到那场意外发生……
可现在,冷疏墨却变了。
她变得会主动靠近,会记得谢折卿的喜好,会用带着温度的眼神看她,甚至会在吻戏里流露出那样真切的渴求。
“折卿?”
冷疏墨见她不说话,眉头轻轻皱起,伸手想碰她的脸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折卿下意识偏头躲开,指尖的丝线硌得掌心发疼。
她看着冷疏墨僵在半空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闷:
“疏墨,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冷疏墨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掩饰过去,声音放得更柔:“折卿怎么突然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