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械坊的铸造区,热浪滚滚,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六座熔炉一字排开,炉口吞吐着橘红色的火焰,将周围的空气烤得发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连天上的云彩都被染成了金红色。铁水在坩埚中翻滚,像一条条被囚禁的金色巨龙,发出 “咕嘟咕嘟” 的声响,偶尔溅起的火星落在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
李杰正站在最东侧的熔炉旁,指导工匠们铸造地雷外壳。他穿着一件粗布短打,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沾着些许炭黑。手里拿着一把长柄铁勺,勺柄被炭火烤得发黑,他却仿佛不觉烫手,舀起一勺铁水,对着阳光观察色泽。
“铁水温度再高两成,” 他的声音因热浪的烘烤而有些沙哑,却清晰有力,“现在是金红色,里面的杂质还没烧透,浇铸时容易出气泡。要烧到泛白光才算正好,那时杂质尽去,硬度才能达标。”
工匠们围在旁边,一个个汗流浃背,粗布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睛盯着熔炉里的铁水,不敢有丝毫懈怠。负责浇铸的王铁匠抹了把脸上的汗,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滑落,滴在地上瞬间蒸发,他大声应道:“知道了李大人!小三子,加柴!把那捆松木塞进去,火再旺点!”
旁边的学徒小三子应声跑去,抱起一捆干燥的松木,费力地塞进熔炉下的火膛。风箱 “呼嗒呼嗒” 地响,像是喘着粗气的巨人,将新鲜空气送入炉膛,火焰 “噼啪” 窜起,舔舐着坩埚底部,将铁水烧得越发滚烫,颜色渐渐从金红向雪白转变。
就在这时,老张抱着一个布包,急匆匆地穿过工匠群。他跑得太急,撞到了一个堆放模具的木架,模具 “哐当” 一声掉下来,他却顾不上捡,脸上带着焦灼,声音都变了调:“大人!御史台又参您了!这次说您私养死士,还附了名单,指名道姓的!”
李杰放下铁勺,接过布包。布包是用靛蓝粗布缝制的,上面还沾着些许皂角的清香,显然是从皂坊那边送过来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奏折抄本,纸张粗糙,字迹是用碳笔匆匆描下来的,却清晰可辨 —— 正是朝堂上那份工匠名单的抄本。
他扫过上面的姓名,刘老栓、李狗蛋、王小二等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每个名字旁都歪歪扭扭地标注着 “月俸三贯”,旁边还用朱砂笔涂了个大大的 “!”,刺得人眼睛生疼。
“呵,” 李杰冷笑一声,将名单扔在旁边的铁砧上,纸张被铁砧的热气烫得微微卷曲,“他们哪是怕工匠脱籍,是怕这些人真心跟着我做事,怕火药的产能提上来,断了某些人想夺权的念想。”
他对旁边正在擦拭铁钳的学徒喊道:“去库房,把那摞户籍文书抱来 —— 就是贴着‘新械坊匠户’标签的樟木箱,在第三排货架最左边,动作快点!”
学徒应声跑去,库房离铸造区不远,却要穿过一道挂满工具的走廊。他跑得飞快,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很快就抱着一个沉重的樟木箱回来。箱子上的铜锁闪着寒光,锁扣上还挂着一张泛黄的标签,上面用毛笔写着 “新械坊匠户户籍 永乐十三年冬”。
李杰接过钥匙,钥匙串上还挂着个小小的铜制皂坊标志。他打开锁,“咔哒” 一声,箱盖弹开,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摞泛黄的文书,每本都用棉线装订,封面上用小楷写着工匠的姓名,旁边还盖着红色的编号印章。
“刘老栓,” 李杰抽出最上面的一本文书,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一张小像,画着刘老栓憨厚的圆脸,“长安县永乐坊民籍,丁口三人,妻张氏,子狗剩,田产两亩半,在坊东头。去年十月迁入新械坊宿舍,户籍仍在长安县在册,有县衙朱印为证。” 他指着文书上一个鲜红的官印,印文是 “长安县印”,清晰可辨。
“李狗蛋,” 他又抽出一本,“万年县太平坊民籍,丁口一人,无田产,原是孤儿,在皂坊当学徒。今年正月入坊,户籍手续齐全,县丞亲自签的字,何来脱离户籍之说?”
工匠们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上,顿时炸了锅,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
刘老栓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铁锤 “哐当” 一声砸在铁砧上,震得旁边的小工具都跳了起来。他指着名单上自己的名字,唾沫星子横飞:“这群文官睁眼说瞎话!咱们拿着高俸是因为多干活,上月谁没加过三个夜班?就说这地雷外壳,要不是咱们连夜赶工,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能造出样品来?三贯钱,那是拿命换来的!”
李狗蛋年轻气盛,脸涨得通红,攥着拳头就要往外冲:“我去找他们理论!让他们看看我的户籍文书,看看我是不是脱籍的流民!我爹娘死得早,是朝廷给的户籍,我怎么可能背弃?”
“回来!” 李杰喝住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争辩没用,唾沫星子淹不死人,得让所有人都看清真相。” 他对老张说,“把这些户籍文书搬到工坊门口的公示墙上,一张张贴起来,用浆糊粘牢了。再把上个月的考勤记录、产量清单都拿来,附在旁边 —— 让他们看看,这三贯钱是怎么挣来的,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是白拿的。”
老张应声而去,带着几个学徒忙活起来。半个时辰后,新械坊门口的公示墙上贴满了文书,像一面五彩斑斓的墙。户籍册上的官印鲜红醒目,考勤表上密密麻麻的红圈(代表夜班)触目惊心,还有每日的产量清单,上面的数字一天比一天高,像一个个坚实的脚印。
路过的百姓很快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凑近看了看,咂咂嘴:“原来这些工匠都是有正经户籍的啊,我家就在永乐坊,刘老栓我认识,他家小子还跟我家孙女玩呢,哪是什么脱籍的流民?”
一个穿长衫的书生推了推眼镜,指着考勤表:“你看这考勤表,一天干十二个时辰,上月干了三十天,连初一都没歇着。换我也得拿三倍工钱,这钱挣得不容易啊。”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叹了口气:“文官们又在冤枉人了,李大人造火药是为了打突厥,保咱们长安安稳,容易吗?人家工匠多干活多拿钱,碍着谁了?”
工匠们站在文书前,听着百姓的议论,原本的愤怒渐渐化为自豪。刘老栓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们查!就算查到陛下跟前,咱们也敢拍着胸脯说,没拿过不该拿的钱,没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
李杰望着这一幕,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凶险的招数等着他。他对老张说:“再准备一份俸禄来源明细,把朝廷拨款的账本、皂坊军购的账目都整理出来,一笔一笔算清楚,午时要送到太极殿。告诉账房先生,把兵部和司农寺的批文都找出来,原件带上,不能出一点差错。”
老张点头应是,转身匆匆去了账房。阳光越升越高,照在公示墙上的文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像一面盾牌,挡住了那些无形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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