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的空气尚未从尉迟恭请战的激昂中完全平复,梁柱间还回荡着甲胄碰撞的余响,又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户部尚书从文官列里猛地冲出,他的官靴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滑出半寸,鞋底与砖石摩擦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险些踉跄倒地。手中紧紧攥着的粮草账簿被穿堂风掀起边角,哗啦啦作响,像一面被狂风撕扯、濒临破碎的旗帜,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账目。
“尉迟将军莫要冲动!” 他的声音带着中气不足的急促,额头上的青筋像蚯蚓般突突直跳,显然是急奔而来。他转向龙椅上的李世民,双手将账簿高高举起,锦缎封面的账簿边缘已经磨出毛边,四角都卷了起来,能看出是常年翻阅的缘故。封面上绣着的 “大唐户部粮草总册” 八个金字,有两个已经被磨得模糊不清。“陛下,国库真的空了!臣昨晚在库房核账到三更,每一笔都核对三遍,绝无虚言!”
他不等李世民回应,便急切地翻开账簿,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还洇着水渍,显然是不同时期、不同人记录的。他的手指在其中一页上重重一点,指甲盖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戳破纸页:“去年大旱,关中减产三成,从长安到华州,沿途的田地里裂开的口子能塞进拳头。秋收时连御膳房的米缸都空了三日,陛下您那日吃的还是从洛阳紧急调运的陈米。”
“今年的粮草仅够禁军和边军正常开销,每日按定量分发,连麸皮都掺了三成。” 他又翻到另一页,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个刺眼的数字,“禁军每人每日口粮是二升米,边军只有一升半,还得掺上一半的粟米。若再增兵云州,沿途运输损耗加上前线消耗,每运送一石粮草到云州,路上就得消耗三斗,恐怕会……”
“会怎么样?” 安西都护府副将从武将列里一步踏出,玄铁护肩撞到旁边的同僚,发出沉闷的 “咚” 声。他满脸络腮胡像一蓬杂乱的野草,汗水顺着胡茬往下淌,在胸前的甲片上积成水珠,又滚落下去,浸透了里面的粗布战袍。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器般嘶吼着打断,“会让士兵们饿着肚子打仗?那我们就每天少吃一顿!清晨喝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正午啃半块掺着沙子的麦饼,晚上嚼几把干硬的青稞,照样能提刀砍人!”
他上前一步,与户部尚书相距不过三尺,身上的汗味混着铠甲的铁锈味扑面而来,像一股浓烈的战场气息,吓得户部尚书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到了身后的香炉,香炉晃动了一下,里面的香灰洒出一点。“会让兵器不够?那我们就用拳头砸!用牙齿咬!突厥人的骨头再硬,也硬不过我们大唐将士的骨气!总不能让突厥人指着鼻子骂我们是软骨头,说我们大唐男儿都是只会躲在城墙后面的缩头乌龟!”
户部尚书被他的气势震慑,嘴唇哆嗦着,却依旧梗着脖子将账簿往前递了递,账簿的边角蹭到了王副将的铠甲,发出 “沙沙” 声:“王副将休要逞口舌之快!你可知一石粮草从关中运到云州,要耗多少人力?要过多少险滩?去年冬天,运粮队在吕梁山脉遇雪,大雪没到膝盖,拉车的马冻死了十七匹,冻死的民夫就有三十七人,那些粮食是用命换来的!每一升都沾着民夫的血和汗!”
他翻开另一页,上面画着简陋的折线图,低谷处用红笔圈了三个圈,像三个醒目的惊叹号:“这是近三个月的粮仓库存,长安西仓只剩七千石,其中还有两千石是发了霉的;洛阳北仓不足万石,大半是去年的陈粮;就连朔州的军仓都开始动用储备的陈粮,那些粮食放了五年,里面都长了虫子,淘洗的时候能捞出半盆虫尸!”
“虫子?” 王副将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不屑,他伸手扯开自己的甲胄系带,露出腰间系着的一个干瘪的饼子,黑黢黢的看不出原料,上面还有几个牙印。“末将上个月在沙漠巡逻,吃的饼子能硌掉牙,里面还掺着沙砾,照样把吐蕃人的斥候追得屁滚尿流,斩了三个首级回来!粮草不够,我们可以猎野马,可以挖野菜,实在不行,杀了战马喝马血也能撑三天!”
武将列里响起一片附和声,震得殿内的烛火都晃动起来。有位年轻校尉往前站了半步,他脸上还有未愈的伤疤,是上次与突厥人交战时留下的:“就是!当年打刘武周时,我们三天没吃饭,靠着挖树皮、煮草根,照样拿下了介州城,把刘武周的狗头挂在了城门上!” 另一位老将摸着脸上纵横交错的刀疤补充,那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看着格外狰狞:“突厥人吃的是肉干喝的是马奶,我们啃树皮也能比他们跑得更快!想当年在雀鼠谷,我们饿着肚子追了窦建德三十里,还不是把他活捉了!”
户部尚书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他死死抱着账簿,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们…… 你们这是要逼死天下百姓!增兵就要征调民夫,就要加征赋税,去年关中的百姓已经卖了儿女,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苗头,难道要让他们易子而食吗?到时候民变四起,就算打退了突厥人,大唐的江山也保不住了!”
“你这是危言耸听!” 王副将猛地一拍胸脯,甲片碰撞发出 “哐当” 巨响,震得旁边的小将都晃了一下。“百姓们比你们这些高居庙堂的文官更懂道理!上个月云州有个姓王的老汉,都六十多岁了,把唯一的儿子送到军营,自己带着锄头要去守城,说只要能保住大唐的土地,饿肚子也值!还有个年轻媳妇,把陪嫁的银簪都捐了出来,说要给士兵们打兵器!”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随着话语飞溅:“你以为百姓们在乎那点赋税吗?他们在乎的是能不能安稳地过日子,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家园!突厥人来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到时候别说赋税了,连命都保不住!你敢说百姓们愿意被突厥人统治吗?”
两人相距不过一步,唾沫星子在空中飞溅,户部尚书的官袍前襟被溅上好几滴,像落了几点脏东西。他气得浑身发抖,拿着账簿的手都在颤,却想不出更有力的话反驳,只能重复着:“粮草不够…… 真的不够啊……”
文官列里有几位老臣想上前劝解,吏部侍郎刚迈出一步,就被武将们投来的怒视逼退。那些眼神像刀子一样,带着战场上的杀伐之气,让他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
房玄龄站在一旁,眉头拧成了疙瘩,像两块拧在一起的木头。他看着争吵的两人,又看了看账簿上触目惊心的数字,手指在朝笏上反复摩挲,朝笏上的纹理都被磨得光滑了。他心里清楚,户部尚书说的是实情,国库确实空虚,但王副将的话也有道理,士气可鼓不可泄。
长孙无忌则悄悄走到李世民身边,袍角在地上拖出轻微的声响。他低声道:“陛下,户部尚书所言非虚,去年的旱灾影响太大,各地粮仓都见底了。只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李世民抬手制止,只能无奈地退到一旁,眼神里满是忧虑。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那本翻开的账簿上,又扫过群情激昂的武将,殿内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像两群斗红了眼的公牛,用角互相冲撞,谁也不肯退让。铜壶滴漏的 “滴答” 声在争吵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提醒着云州城墙上正在流逝的生命,提醒着时间的紧迫。
欲知下文如何,请先关注收藏点赞!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