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住了，每一秒都像在粘稠的树脂里挣扎。那远古存在虽然散去了手中的毁灭能量球，但它庞大的幽暗身躯依旧堵在前面，像一座横亘在生路上的、活着的山脉。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一眨不眨，穿透了突击艇的装甲，死死钉在林栀身上——或者说，钉在她掌心那枚缓缓旋转的、散发着奇异威压的暗金色符文上。
证明？
证明自己不是“虚无之傀儡”？
这他妈怎么证明？苏牧心里骂了一句，感觉喉咙发紧。就像让你向一个认定你是鬼魂的偏执狂证明自己还活着，你喘气，他说是阴风；你心跳，他说是幻听。林栀身上那“永饥之主”的污染是客观存在的，就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或者更糟，像一种深入骨髓的瘟疫标记，根本没法掩盖或剥离。
“守夜人”操控下的林栀，银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数据流般的光影在飞速闪烁。它似乎在分析，在计算，寻找着对方逻辑链上的薄弱环节。
“无法进行直接逻辑证明。”那冰冷的、非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机器在宣读一份漏洞百出的报告，“‘虚无’侵蚀确认为客观存在状态，无法在当前条件下剥离或否定。但‘载体’的意志主导优先级，归属于‘终末契约’执行序列，受既定逻辑协议约束，并非由‘虚无’之本能驱动。”
它还是在强调“契约”、“权限”、“序列”这些冷冰冰的词汇，试图把林栀包装成一个受控的、有“官方背景”的执行工具，而不是一个被污染吞噬的疯子。但这套说辞，显然无法打动一个经历了无尽岁月、见识过太多背叛与欺诈的古老存在。
果然，那远古存在的意志中传来一阵更加不耐烦的波动，像是闷雷在厚重的云层后滚动。四周那些原本稍稍平静的混沌能量流，又开始蠢蠢欲动，像被惊扰的蛇群，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幽暗身影周围的空间出现了更明显的扭曲，仿佛它随时可能失去耐心，再次凝聚那毁灭性的力量。
苏牧看着林栀那张被银光覆盖、失去了所有表情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不能让她就这么被“守夜人”当成一个没有生命的筹码，用这种注定失败的方式去谈判。他得做点什么，哪怕这举动看起来愚蠢透顶。
“让我试试！”苏牧低吼一声，猛地踏前一步，不顾墨衡试图拉住他胳膊的手。他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依靠着之前与林栀之间建立的那种微妙而坚韧的情感连接——这连接曾在“万忆之间”帮助过他们——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意识，像一根楔子般，强行撞向林栀那被“守夜人”壁垒封锁的意识边缘。
那感觉，就像是把脑袋撞向一堵覆盖着冰霜的钢铁墙壁，瞬间的剧痛和眩晕让他几乎呕吐。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将心中最炽热、最纯粹的情感——那份在废墟中看到她时就萌生的保护欲，在一次次并肩作战中沉淀下来的信任，那种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让她活下去的决绝——毫无保留地、如同决堤洪水般灌注进去！
“林栀！醒过来！这是你的战斗！你得自己来！”他在那片冰冷的意识荒漠中呐喊，声音因为拼尽全力而扭曲。
这股完全不符合“守夜人”逻辑程序的、狂暴而真挚的情感洪流，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警告！外部意识强烈干扰！逻辑协议受到未知情感变量冲击！”——如果“守夜人”有语言，大概会发出这样的警报。只见林栀眼中的银色光芒剧烈地闪烁、明灭，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与她眼底深处那被压制许久的、属于她自己的意识光晕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和摩擦！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比刚才被强行接管时更加剧烈，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鲜红的血线。
“苏牧！你他妈疯了！快停下！”“引路人”的声音带着真正的惊怒，星璇般的身体光芒暴涨，试图切断这种危险的精神连接。这种行为一个不慎，就可能让林栀的意识在两个强大存在的拉扯下彻底崩碎，变成白痴！
但奇迹般地，崩溃并没有发生。
苏牧那不顾一切的“呼唤”，像是一把钥匙，或者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栀被压抑的意识深处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更关键的是，他传递过来的那股“守护”的意志，是如此的纯粹和强烈，恰好与林栀内心深处最根本的、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信念产生了共鸣——那就是活下去，为了那些在乎她的人，也为了她自己未完成的承诺。
刹那间，林栀体内那原本混乱滞涩的四色混沌星璇，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澎湃的动力！代表她自身意志的乳白色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动防御或勉强维持的姿态，而是如同黎明前的曙光，骤然迸发出惊人的亮度和不屈的韧性！它开始主动地、有力地冲击着“守夜人”银色光芒的封锁！
不仅如此，这乳白光芒仿佛成了粘合剂和催化剂，它不再仅仅是抵抗另外两种力量（暗金烙印和黑暗污染），而是开始尝试去接触、去理解，甚至去……引导它们！那“回响烙印”的暗金力量，原本只是被“守夜人”强行调用，此刻却仿佛感受到了林栀自身意志的“诚意”和“决心”，变得异常活跃和驯服，主动向乳白光芒靠拢。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一向被视为洪水猛兽的、代表“永饥之主”污染的黑暗力量，在这股由强烈“守护”意志驱动的融合浪潮中，虽然依旧充满了侵略性和负面情绪，但其最深处那一点点源于“存在本身”的、对毁灭的抗拒（或者说，对另一种形式“存在”的扭曲渴望），似乎也被微妙地触动了。它不再只是疯狂地试图污染一切，而是像一头被驯兽师盯着的猛兽，虽然龇牙咧嘴，却也开始犹豫，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小的力量，被那乳白光芒小心翼翼地、尝试性地牵引着，融入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变化中。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平衡术，走在刀尖之上。但林栀的意志，在苏牧的刺激下，变得前所未有的集中和强大。
她掌心中，那枚由“守夜人”构筑的、线条冰冷规整的“仲裁之印”，开始发生了肉眼可见的蜕变！银色的轮廓线不再那么锐利刺眼，反而变得柔和，仿佛融入了某种生命的温度。暗金色的光芒不再是主体，其中流淌着浓郁的乳白色光晕，那是林栀自身意志的彰显。更令人震惊的是，符文的边缘和内部结构，出现了一些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影纹路——那是被驯服和整合了一部分的黑暗污染力量！整个符文的色彩变得异常复杂而深邃，不再是简单的权威宣告，而是散发出一种包容了光与暗、秩序与混乱、传承与自我后的、无比真实且坚韧的“存在”气息！
这不再是“守夜人”借她之手展示的“令牌”，而是林栀用自身意志锻造的“徽章”！
林栀眼中的银色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先是露出了短暂的迷茫，随即迅速被一种彻悟后的清明和前所未有的坚定所取代。她的异色双瞳（此刻似乎因为力量的融合而显得更加深邃）重新聚焦，清晰地映照出前方那庞大的远古存在。她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虽然浑身虚脱般疼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从体内那焕然一新的混沌星璇中涌出。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穿过灼痛的喉咙，带着血的味道，却无比真实。她抬起头，不再有任何畏惧，目光如炬，迎向那两道燃烧的虚无之眼。这一次，她没有通过“守夜人”转译，而是用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将自己的意志直接投射出去：
“我身上的‘污染’，我无法消除它。”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它就像一道我无法抹去的伤疤，记录着我曾经面对过什么，战斗过什么。它是我的一部分，是否认不了的过去。”
她停顿了一下，掌心的符文随着她的心念微微调整着旋转的频率和光芒的强弱，仿佛是她情绪的延伸。
“我和‘契约’的联系，我也无法否认。它是我背负的责任，很重，重得有时候让我喘不过气，它来自于无数我看不见的先驱者的牺牲和期望。”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猛地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自我确认：
“但是，我是林栀！我的意志，来自于我想要保护的人，来自于我对这个操蛋的宇宙还抱有的那么一点点希望，来自于我自己想活下去、想看到明天的太阳（哪怕这里根本没有太阳）的渴望！它不属于你所说的‘虚无’本能，也不完全受那冰冷‘契约’的摆布！”
她将掌心那枚已然不同的符文微微前送，虽然其蕴含的能量远不如对方亿万分之一，但那其中蕴含的复杂、矛盾却又和谐统一的“真实”气息，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气场。
“如果你坚持认为，像我这样矛盾的存在，就一定是敌人，就必须被清除……”林栀的眼神锐利得像两把刚刚磨好的刀，体内混沌星璇以前所未有的协调速度旋转，掌心的符文光芒稳定而耀眼，“那就来吧！我会用我现在的样子，用我所有的力量，包括你厌恶的这份‘污染’，来承受你的裁决！这就是我的证明！”
没有乞求，没有辩解，只有基于自身存在的、坦然而骄傲的宣告。我就在这里，我就是这样，你若战，那便战！
那远古存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它那燃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林栀，注视着那枚独一无二的“仲裁之印”，感知着她体内那股奇特的力量循环——那不再是简单的压制或平衡，而是一种更具生命力的、动态的包容与掌控。它那由古老记忆和无尽愤怒构成的意识核心，似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它见过太多纯粹的光明被黑暗吞噬，也见过太多秩序在混乱中崩坏。但它从未见过，光与暗、秩序与混乱，能够以这样一种不稳定的、却又异常坚韧的方式，在一个渺小的个体身上共存，并且被一个如此强烈的“自我”意志所统领。这违背了它认知中的常理，却似乎……指向了某种它无法理解的、更深层次的……可能性？
那狂暴的杀意和因困惑而产生的混乱，在这份赤裸而坚定的“真实”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缓缓消融。它那庞大的幽暗身躯，似乎也放松了一丝紧绷的态势。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股复杂难明、带着悠远回响的意志波动，如同一声穿越了万古时光的叹息，缓缓荡开：
“矛盾的……统一……真实的……‘存在’……”
“或许……在吾漫长的守望中……吾所见……已然狭隘……”
它那庞大的身影，开始缓缓向后退去，动作不再充满压迫感，反而带着一种审视后的释然（或者说困惑后的退让）。它融入了后方那更加浓郁、色彩更加癫狂的混沌背景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那一直死死锁定着突击艇的、令人窒息的存在感，也随之迅速减弱，直至消失。
“前行吧……承载着‘仲裁’之影……与……‘真实’之悖论的个体……”
“愿汝所选择的道路……最终……不会导向……彼端的永恒之暗……”
它的意志最终彻底消散在“遗忘长廊”无尽的低语和光影扭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虚空。只有“星尘”号突击艇引擎过载后勉强维持运行的、带着杂音的嗡鸣，以及艇内三个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操……”苏牧第一个打破沉默，他靠着舱壁滑坐到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衬。刚才那一下精神冲击的反噬，现在才开始阵阵袭来，让他头痛欲裂。
墨衡一屁股瘫在驾驶座上，双手离开控制台时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抹了把脸，看着能量读数终于从濒临爆炸的红色区域缓缓回落，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呼出了一口气。“老天爷……我以为这次真要去见我家祖宗十八代了……”
林栀缓缓放下手臂，掌心的符文悄然消散，化作点点微光融入体内。她感受着身体里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循环，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涌上心头。真正的强大，或许不是消灭所有黑暗，而是有能力将光明与黑暗都纳入掌控，让它们为自己的意志服务。这条路无比艰难，且危险重重，但此刻，她看到了方向。
“引路人”的光芒收敛了许多，他飘到林栀身边，星璇般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欣慰，还有一丝深深的疑虑。“你……刚才所做的一切，颠覆了‘守夜人’协议的基础逻辑。你找到了一条……连数据库中都未曾记载的道路。而且，‘守夜人’本身……似乎默许了这种变化？”
林栀内视己身，确实，那冰冷的银色光辉依旧存在于灵魂深处，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监控者”或“强制执行者”，它变得更像是一个沉默的“观察员”，或者一个复杂的“辅助运算核心”，不再试图强行干预，而是似乎在……记录和学习？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她也不知道。
然而，就在这劫后余生的短暂宁静时刻，就在墨衡刚刚将主引擎功率降低到安全阈值，准备检查跃迁引擎是否受损时——
嘀嘀……嘀嘀……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提示音，从通讯控制台的一个备用频道响了起来。那声音断断续续，信号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像是从宇宙的尽头传来的呼救。
墨衡一愣，下意识地扑到控制台前。“有信号？这鬼地方还能收到信号？！”他飞快地调整着接收频率和增益。
很快，一段被严重干扰、夹杂着大量噪音的信息被解析出来。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是一个重复的坐标代码，以及一个所有“启明星”舰队成员都刻在骨子里的、最高等级的遇险求救标识——S.o.S.，后面跟着一个模糊的、代表发出信号的舰船或单位的识别码片段。
那编码方式，是“启明星”舰队二十年前使用的旧式通用码！一种早已被淘汰，但在一些老旧设备上可能还在使用的格式！
苏牧像被电击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冲到屏幕前，死死盯着那段残缺的识别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恐惧。
“不可能……这……这识别码前缀……是……是‘希望号’勘探舰的？！我父亲……我父亲当年就在那艘船上！它应该在十几年前就……就被认定全员失踪了！”
信号源的方位，根据坐标推算，并不在他们前往“永寂核心”的预定路线上，而是指向了“遗忘长廊”另一个更加偏僻、连星图上都标注为“未勘探高危区域”的方向！而且，从信号的衰减程度和断续模式来看，信号源的状态……恐怕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最后时刻！
刚刚摆脱了远古存在的死亡威胁，一个更加突兀、牵扯着苏牧最深切情感的谜团，又猛地砸在了他们面前！
是去完成至关重要的“契约”任务，前往“永寂核心”？还是转向去追寻这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只是陷阱的求救信号？
抉择，再次摆在了幸存者们的面前。虚空的阴影，似乎从未真正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