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思语以身为饵的决心，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天雷刺青”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杜十四的愤怒与担忧无处发泄，只能化为更冷的沉默和更严格的安保措施，他几乎成了昭思语的影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石龙既佩服昭思语的勇气，又觉得这太过冒险，整日坐立不安。王启明则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的技术支援将成为计划成败的关键。
而陈墨，依旧是那个最沉得住气的人。
计划定下的次日，他依旧准时开店，甚至接待了一位提前预约、想要在肋下增添一处精细素花纹身的老顾客。工作间里，纹身机稳定嗡鸣，陈墨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沉稳精准，针尖沿着预先画好的繁复线条缓缓移动，勾勒出妖娆而神秘的花瓣与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色料和消毒水气味，与窗外隐隐流动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只有偶尔，当他的目光掠过窗外，或是在调配色料的间隙微微停顿的那一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算计，才泄露出他脑中正在进行的、与眼前宁静创作截然不同的激烈推演。
送走客人后，陈墨洗净手，并没有立刻召集众人，而是独自一人上了二楼书房。他铺开一张巨大的佛山及周边区域地图，目光如同鹰隼般掠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地点——顺德陈村，一个早已废弃多年的大型花卉市场。
这里四通八达却又相对独立，周边多是待开发的荒地和老旧厂房，人口稀少。市场内部结构复杂，大棚、摊位、废弃办公室纵横交错，便于隐藏和迂回，更重要的是，空间足够大，既方便布控，也更适合蒋品超那种大开大合的行动风格。而且，多条道路通往不同方向，易于封锁也便于撤离。
地点选定，接下来便是如何“送”出消息。
傍晚打烊后，核心几人再次聚集在二楼工作室。气氛凝重。
“唔可以直接放风出去，太假。（消息不能直接放，太假。）”陈墨用铅笔在地图上那个废弃花卉市场的位置画了一个圈，“要等佢‘意外’截到，或者从睇落唔可靠、其实由佢控制嘅渠道‘估’出来。（要让他‘意外’截获，或者从看似不可靠、实则被他控制的渠道‘推测’出来。）”
王启明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技术佬特有的兴奋光芒：“师父，我可以用之前俾我哋记低嘅、同秦爷果边有暗通嘅水军账号，喺几个本地八卦论坛同微信群度，用唔明讲嘅方式倾下……就话收到风，话“天雷”个新财务总监，好似揾到啲好犀利嘅旧料，仲系同某个大佬事嘅有关，准备近排交出去……（师父，我可以用几个之前被我们标记的、和秦爷那边有暗中联系的水军账号，在几个本地八卦论坛和微信群里，用隐晦的方式讨论……就说听到风声，说‘天雷’的新财务总监，好像找到了一些很厉害的老黑材料，还是关于某个大佬的，准备近期移交出去……）”
“唔够（不够）。”陈墨摇头，“要再具体啲，要整到佢心挂挂、坐唔住先得。要讲到「证据」同好多年前一宗旧案有关，甚至要暗示下同某个已经过身嘅女人有关。但千祈唔好直接讲出秦爷同苏宛个名。（要更具体，更让他抓心挠肝。要提到‘证据’与多年前一桩旧案有关，甚至暗示与某位已故女子有关。但不能直接点明秦爷和苏宛的名字。）”
杜十四抱着手臂靠在墙边，脸色一直很难看，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声道：“咁样同直接讲有乜区别？秦文远条老狐狸一听就知系思语！（这样和直接说有什么区别？秦文远那条老狐狸一听就知道是思语！）”
“就系要等佢知。（就是要让他知道。）”陈墨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等佢心急，等佢多疑，等佢分唔清真定假，等佢唔可以唔过嚟证实下。鱼饵唔够香，条鱼点会上钓啊？（要让他焦虑，让他怀疑，让他无法判断真假，让他不得不来确认。饵不够香，鱼怎么会上钩？）”
他继续部署：“阿明，放消息嘅时候，要留低少少可以追查嘅痕迹，好似系唔小心泄露咗时间同大概方向，但又要搞到蒙查查咁，好似系‘听日下昼’、‘可能去南边’之类。（阿明，放消息的时候，要留下一点点可以追查的痕迹，好像是不小心泄露了时间和大概方向，但又要搞得模糊点，好像是‘明天下午’、‘可能去南边’之类。）”
“明白！我会做好多掩眼法，等佢哋嘅技术员追查起身好似好辛苦先揾到啲蛛丝马迹，咁样佢哋先会更加信！（明白！我会做好多层跳板，让他们技术员追查起来好像很辛苦才找到点蛛丝马迹，这样他们才会更信！）”王启明立刻领会。
“地点呢？”石龙瓮声瓮气地问，“直接讲花卉市场？”
“唔得。”陈墨手指敲了敲地图，“只系暗示一个大概范围。最尾定嘅地点，要等佢哋自己‘查’到，或者……等郁手前最后果阵，由我哋‘唔小心’通过另一啲渠道爆出去。（不行。只是暗示一个大概范围。最终确切地点，要等他们自己‘查’到，或者……等行动前最后一刻，由我们‘不小心’通过另一个渠道泄露出去。）”他要将秦爷的人牢牢牵在鼻子上，调动他们的情绪，让他们在焦虑和怀疑中一步步踏入陷阱。
“品哥果边？（品哥那边？）”杜十四最关心的是安全保障。
“我已经同佢通过气。（我已经和他通过气。）”陈墨道，“佢会提前带人熟悉花卉市场环境，揾好埋伏点。做嘢果日，佢嘅人会分散匿埋喺市场入面同周边制高点。无我嘅信号，佢哋唔会蒲头。（他会提前带人熟悉花卉市场环境，找好埋伏点。行动当日，他的人会分散隐藏在市场内部和周边制高点。没有我的信号，他们不会现身。）”
他看向杜十四和石龙：“你哋两个，表面系负责‘保住’思语。带几个醒目嘅兄弟，开车，造下势，但系要特登留低破绽，等佢地觉得可以郁手。（你们俩个，明面上负责‘护送’思语。带几个机灵的兄弟，开车，造出声势，但要故意留出破绽，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这是最危险的一环，他们将是直接面对火力的人。
“思语，”陈墨最后将目光投向一直安静听着、脸色苍白的昭思语，“你要做嘅，就系扮好一个以为自己喺秘密送紧重要证据、但其实心入面慌到震嘅角色。唔使特登做戏，你嘅惊就系最好嘅掩饰。但记住，无论出咩事，跟住十四同石龙就得，绝对唔好自己乱嚟！（你要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自以为秘密护送重要证据、实则内心惊慌不安的角色。不用刻意做戏，你的恐惧就是最好的伪装。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跟着十四和石龙，绝对不可以擅自行动！）”
昭思语用力点头，手心全是冷汗，但眼神依旧坚定。
“所有参与行动嘅人，都用呢个。”陈墨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之前蒋品超带来的加密通讯耳麦，“频道已经搞好。启明负责远程监控周边所有公共同埋我哋可以入嘅私人摄像头，实时汇报佢地动向。（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用这个。频道已经设定好。启明负责远程监控沿途所有公共及我们能接入的私人摄像头，实时汇报对方动向。）”
一个极其详尽、环环相扣的计划被清晰地布置下来。每一步，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及应对方案，陈墨都做出了推演和安排。他就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在脑海中已经预演了无数遍接下来的对局。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按计划进行。
王启明操纵的水军账号开始在特定的灰色地带“活跃”起来，那些含糊其辞却又引人遐想的“爆料”如同病毒般在暗网中悄然扩散。果然，很快他就监测到有来自秦爷方面的Ip开始疯狂追踪这些消息的源头，试图验证真伪。
另一边，石龙带着几个绝对信得过的老兄弟，以“勘察新场址”为名，悄悄去了顺德陈村那个废弃花卉市场数次，将内部结构、通道、视线死角摸得一清二楚，并悄悄布置了一些不起眼的“小礼物”。
蒋品超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已就位。
山雨欲来风满楼。
行动前夜，“天雷刺青”早早打烊。店内，所有参与明日行动的人再次齐聚。陈墨最后一遍确认了所有人的职责和通讯设备。
他将一个看起来像是普通U盘、实则是经过改装的微型信号发射器交给昭思语：“听日出发前，揾机会‘唔小心’将佢跌咗喺车座下面。佢会发出微弱信号，对方如果有专业设备，应该可以捕捉到，会进一步确认你嘅‘价值’。（明天出发前，找机会‘不小心’将它掉落在车座下面。它会发出微弱信号，对方如果有专业设备，应该能捕捉到，会进一步确认你的‘价值’。）”
昭思语接过那个冰冷的小东西，感觉它有千钧重。
最后，陈墨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听日一战，唔系你死，就系我亡。所有人，我要你哋毫发无损噉返来。听明白未？（明日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有人，我要你们毫发无损地回来。听明白没有？）”
“明白！”众人低声应道，眼神决绝。
杜十四走到昭思语面前，深深地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跟实我。（跟紧我。）”
昭思语迎着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
请君入瓮的局，已布下。香饵已挂上钩铒。
只等明日，那条盘踞深潭已久的恶蛟，按捺不住贪欲与焦虑，浮出水面。
夜色深沉，仿佛吞噬了一切声音，只留下每个人胸腔里，那如擂鼓般剧烈跳动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