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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德寿变了。

不是一夜顿悟,而是如春冰解冻,缓慢却不可逆。自那道士一语点破“母猪转世”后,他夜里再未梦见洪水、断香、族谱焚毁的噩兆。反倒夜夜安稳,鼾声如雷,连阿秀都说:“你打呼轻了,像人睡的觉了。”

他不再冷脸对妻女。

起初只是细微变化——

阿秀端汤给他,他不再扭头避开,而是接过碗,低声说一句“放桌上就行”;

大女儿春梅放学回家喊“爸”,他不再只“嗯”一声,而是抬头看她一眼,问:“作业写完没?”

老四春桃才十岁,胆子小,从前见他如见阎王,如今竟敢偷偷把画的“全家福”塞进他围裙口袋。他发现后,没撕,也没骂,只是默默夹进账本里,压在收银台最底层。

变化始于心,显于行。

他开始观察四个女儿。

大女儿春梅,二十七岁,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做审计。她沉稳干练,说话条理清晰,从不顶嘴,却自有主见。男友李志远,是事务所It部主管,三十二岁,戴黑框眼镜,话不多,但每次来家里,必带两斤新鲜排骨,说是“给阿姨补身子”。春德寿起初以为他是装样子,直到某次暴雨夜,李志远冒雨送来一台新电饭煲——原来听说春家老锅漏电,怕阿秀做饭触电。

春德寿没道谢,却在李志远走后,第一次主动问春梅:“小李……家里几口人?”

春梅愣住,随即眼眶微红:“爸,就他爸妈,都在苏州。他爸早年中风,行动不便,他妈照顾他爸十年,没一句怨言。”

春德寿沉默良久,忽然说:“你妈也是这样的人。”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夸阿秀。

不久后,春梅带李志远正式提亲。饭桌上,李志远放下筷子,郑重道:“春叔,阿秀姨,我和春梅商量好了,结婚后住上海,孩子跟您姓‘春’。我们办入赘礼,按老规矩来。”

春德寿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他低头捡起,声音沙哑:“你们……真愿意?”

“愿意。”李志远目光坚定,“春梅是长女,理应承宗。我无兄弟,随谁姓都一样。只要她好,我就好。”

春德寿没说话,当晚却独自坐在店门口,抽了一整包烟。烟头堆成小山,火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他心中翻腾的悔与愧。

二女儿春兰,二十五岁,医学院毕业,在市三院当住院医师。她性子烈,从小不服管,曾因春德寿骂她是“赔钱货”而离家出走三天。可自父亲态度软化后,她反而常回来看望,还带同事来吃粉,说“我爸的手艺,全上海独一份”。

她的男友王振宇,是心内科主治医师,三十五岁,离过一次婚,无子女。他第一次上门,没带礼物,只拎了一袋中药:“春叔,您脾胃虚寒,舌苔厚腻,我开了方子,每日一剂,连服七日。”

春德寿本想发作——谁要你管我?可王振宇已挽起袖子,帮阿秀剁酸豆角去了。刀工利落,动作麻利,比春德寿还像这家的主人。

后来春兰告诉父亲:“振宇说,他前妻不孕,医生说是他精子活性低。他认命了,说这辈子有我就够。孩子姓什么,他不在乎,第一个必须姓春,祭祖时才能上香。”

春德寿听罢,久久无言。他想起自己曾指着春兰鼻子骂:“生不出儿子,你就是废物!”如今,一个外人,却愿为她放弃血脉传承。

三女儿春竹,二十三岁,计算机专业,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前端开发。她话少,爱穿黑衣,头发染成深紫,耳钉七八个,是春德寿最头疼的一个。可自从他不再骂她“妖里妖气”,她反而收敛许多,过年回家还给父母买了智能血压计。

她的男友陈昊,是创业公司cEo,二十八岁,名校海归,开特斯拉,谈吐不凡。他第一次来店里,穿着西装,却毫不嫌弃地坐在塑料凳上,吃了一大碗加辣米粉,满头大汗地说:“绝了!这味道,我在硅谷做梦都想。”

春德寿冷笑:“硅谷?那你回去吃芯片吧。”

陈昊不恼,反而认真道:“春叔,我打算在上海开分公司,专门做餐饮SaaS系统。我想请您当顾问,教我们怎么还原‘真实的味道’。将来——”他顿了顿,看向春竹,“我们的孩子,姓春。我让他接您的班,把‘春记’做成百年老店。”

春德寿嗤之以鼻,可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春竹小时候,因耳朵大被同学笑,回家哭着剪短发。他非但没安慰,还骂她“丢人现眼”。如今,一个开着特斯拉的男人,却说要让孩子继承他的粉店。

四女儿春桃,还在读大学,中文系,文静腼腆,喜欢写诗。她的男友赵明哲,是研究生,研究古典文献,戴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他第一次上门,带了一本线装《楚辞》,说:“春叔,您名字‘德寿’,出自《尚书》‘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是极好的名字。”

春德寿一愣:“你还知道这个?”

“知道。”赵明哲微笑,“我还知道,‘春’字在甲骨文中,是草木破土之形,象征生生不息。您有四个女儿,恰如四季轮回,何曾断过?”

春德寿怔住。他从未想过,“春”字还有这层意思。

后来赵明哲私下对他说:“春叔,我父母都是教师,他们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女婿是半子。我们商量好了,将来孩子姓春,若生两个,第二个跟我姓,绝不让您为难。”

春德寿背过身去,假装擦桌子,实则抹去眼角泪光。

四个女儿,四个男人,竟无一人嫌弃他“无子”,反皆愿随他姓。

他忽然明白——

他哪是什么“断子绝孙”?

他分明是——

四枝开叶,万脉归宗!

他想起那晚的梦——埋坏猪肉。

他终于彻悟:

那“坏猪肉”,> 象征他心中对“无子”的执念;

“发臭”, 是怨气攻心,伤及五脏;

“埋葬”, 是终结旧念,转化负能量。

他本是“母猪转世”,能生养,能聚财,能旺家。

他从前恨阿秀生女,实则是恨自己心窄,恨命运不公,恨世人眼光。

如今,天意已显,贵婿登门,他若再执迷,便是自绝于天。

某日清晨,他早早起身,熬了一锅特制高汤——猪骨、鸡架、筒子骨,再加党参、黄芪、红枣,慢火炖六小时。汤色乳白,香气四溢。

他叫醒全家,摆上八副碗筷——四女四婿的位置,空着,却已预留。

阿秀不解:“他们又不在家。”

春德寿盛满一碗汤,双手捧给妻子:“你喝。这些年,苦了你。”

阿秀泪如雨下。

这是三十年来,他第一次亲手给她盛汤。

他转身,对着四个空位,深深一鞠躬:

“孩子们,爸错了。 从今往后,你们是我春家的根, 你们的孩子, 是我春家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