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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潮突至,细雪纷飞,南京路行人裹紧大衣匆匆而过。

可“春记老长沙米粉”门前却张灯结彩,红绸高悬,八十八桌宴席沿街铺开,从店门口一直延至巷尾。这不是婚宴,胜似婚宴——四对女儿女婿联合为春德寿与阿秀举办“金婚感恩宴”,实则是为父母正名,更为春家香火正统立碑。

宴席未开,宾客已满。

有街坊邻居,有供货菜贩,有医院同事,有公司高管,甚至文化局领导也亲临现场。人人手持请柬,上书烫金大字:“承宗启后,四枝同春”。

春德寿穿深青唐装,耳垂在红灯笼映照下泛出温润金光;阿秀着枣红旗袍,发髻簪一朵绒花,眼角细纹里盛满笑意。三十年来,她第一次挺直腰背走在丈夫身侧,不再低眉顺眼,不再如履薄冰。

吉时到,司仪未请,由四女婿齐声诵读《春氏家训》——

“春者,生也,仁也,承也。 有女四人,贤孝兼备; 有婿四人,义礼双全。 香火不以男丁论, 宗脉唯以心志传。 今立此约,后世子孙, 姓春者祭祖, 行孝者入谱, 忘本者除名。”

话音落,八个外孙(六男二女)齐齐跪地,手捧族谱新页,上书八人姓名——六个姓“春”,两个随母姓“王”,皆标注“春氏外孙,承宗之嗣”。

春德寿老泪纵横,颤巍巍接过族谱,指尖抚过那一个个“春”字,仿佛触摸到春家血脉重新奔涌的脉搏。他转身,面向阿秀,深深一揖,声音哽咽:

“秀…… 对不起。 我蠢得死, 耽误你三十年。”

阿秀扶住他,眼中含泪,嘴角带笑:

“不蠢。 你终于明白了。”

宴席散后,宾客尽欢。

春德寿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回到新房,而是独自一人提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缓缓地走向了后院。

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给整个院子披上了一层银纱。雪静静地飘落着,没有一丝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沉睡。

春德寿来到了后院的一个角落,这里是他记忆中埋藏着一块肉的地方。他蹲下身子,将煤油灯放在身旁,然后拿起一把铁锹,小心翼翼地开始挖掘冻土。

泥土在铁锹的撬动下,逐渐松动。春德寿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什么。当他挖到一定深度时,突然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菌香从泥土中飘散出来。

这股菌香并不浓烈,但却让人感到一种清新和舒适。春德寿心中一动,他加快了挖掘的速度,很快,他拨开了最后一层浮土,一朵白色的菌菇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朵菌菇的伞盖晶莹剔透,宛如羊脂白玉一般,茎干则洁白如雪,在雪夜中微微散发着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

春德寿凝视着这朵菌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想起了玄真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白色菌菇,金气生发。”“肺主皮毛,预示新生。”

他忽然彻悟——

那晚埋的,从来不是一块坏猪肉,

而是他心中那颗腐朽执念。

怨妻、恨女、惧无后……种种毒念,如腐肉生蛆,败坏家运。

而今,心腐尽,土化肥,金气自生,新芽破土。

这朵白菇,便是天地对他“埋执化土”之功的回应。

他小心翼翼将菌菇连根捧起,放入陶碗,置于灶台神龛之下。

低语如祷:

“娘, 我不是母猪…… 我是——被他们用三十年光阴, 洗干净的一块土。”

灶火微跳,菌菇在光影中轻轻颤动,如新生之魂舒展。

歙县。

又是清明,祭祖。

春家祖坟山前,松柏苍翠,纸灰飞扬。

春德寿携全家三十余口,回乡祭祖。

他未带香烛纸钱,只捧一坛“春记骨汤”原汤,缓缓浇于祖坟之前。

汤色乳白,香气弥漫山野,引得鸟雀盘旋不去。

仪式毕,他宣布两事:

其一,将“春记”品牌及所有分店收益,成立“春氏米粉助学基金”,专助贫困女童读书;

其二,修订族谱,凡春氏女子所出子女,无论姓氏,皆可入谱,享祭祀之权。

族中长老起初反对:“古无此例!”

春德寿只道:“古亦无电灯、无高铁、无女状元。时代变了,祖宗若在,亦当欣慰。”

众人默然。

唯有老祠堂屋檐下,一只白鸽振翅飞起,掠过“春”字门匾,直入云霄。

归沪途中,玄真子悄然现身高铁站。

他白发如旧,罗盘已收,只递来一封素笺,转身离去,身影没入人流。

春德寿展开信纸,墨迹清雅:

“春德寿:

你非母猪转世。

那日我见你,实为试探。

你相虽似‘地母’,可眼神凶戾,心藏怨毒。

我故意说‘母猪转世’,是为破你执念——

以辱激醒,以贱促省。

你梦见埋肉,非因玄学,

是你潜意识知错,自行化解。

你四个女儿,本就孝顺;

四个女婿,本就贤能。

非因你‘转世’,

是因——

你终于,愿意看见她们。

世间哪有母猪转世?

只有不肯低头的愚夫,

终于,

被爱,

教会了爱。”

春德寿读罢,久久伫立。

列车进站,汽笛长鸣。

他抬头,见四个女儿正教外孙写“春”字。

稚嫩小手握笔,一笔一划,认真至极。

“春”字草头如苗,日字如阳,象征草木破土,向阳而生。

他忽然笑了。

不是苦笑,不是释然,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回到上海,他将那朵白色菌菇种回后院原处,覆以净土,浇以骨汤。

每日清晨,必来探看。

半月后,菌菇旁竟又生出三朵新芽,簇拥成团,如四姐妹携手而立。

某夜,他梦回少年。

父亲牵他手,指着族谱说:“德寿,春家靠你了。”

他惶恐:“若我无子?”

父亲笑:“若有四女,贤如四德,何愁无后?”

梦醒,窗外晨光初露。

他起身,系上围裙,走向厨房。

锅中汤已沸,香气满屋。

他知道,今日又有无数人,将因这一碗粉,暖胃暖心。

而他的命,早已不在族谱里,

而在四个女儿的眼中,

在八个外孙的笔下,

在千万食客的舌尖,

在一抔净土、一朵白菇、一碗热汤之中——

生生不息,万脉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