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他们不愿亲眼目睹大将军陨落。
“十日!”
杨端和突然吐出两字。
三人神色骤变,立刻领会其意。
坚守九原城十日!
“唯有如此,数十万百姓方能逃出云中郡!”
杨端和心中盘算,得出这个期限。
数十万百姓流离,非军队行军可比,混乱与诸多因素必将拖慢速度。
必须死守十日!
“援军到了何处?”杨端和看向左将军。
“回大将军,已至雁门郡。”
杨端和颔首。
“三大营合军后难以提速,援军最快半月方能抵达九原,深入云中郡腹地。”
“只要援军进入云中郡,百姓便可逃出生天。”
“听闻此次三军统帅乃武安君。”
“据说武安君年方二十余,容貌俊朗如翩翩公子。”
“单凭外表,谁能想到他是武安君?本将亦心生好奇。”
“真想一见武安君,不知可有此机缘。”
杨端和笑道。
武将至高荣耀,谁不欲一睹风采?
他摇摇头,自知或许是奢望。
长舒一口气,他继续道:
“城中存粮仅够十日。”
“令将士们饱餐,莫虑固守之需。若城破在即……”
“切记焚尽粮草,绝不可资敌!”
“胡人进军神速,补给必然匮乏,唯有劫掠百姓与城池以战养战。”
“此乃其四面围攻之因。”
杨端和言及此处,猛然醒悟!
他骤然起身,眉头紧锁。
…………
第163章 困兽之斗
“不妙!”
“胡人竟施诡计!你二人即刻率六万大军!”
“急赴山阴北麓,扼守狼口!数十万大军岂能满足于九原一城?”
“分兵再合围,不过掩人耳目!”
“本将以旧识度胡人,险些误判!速速出兵!”
死,也要守住狼口!
狼口乃一处险要山峡,一旦失守,敌军便可长驱直入,直抵平原。更可怕的是,这将彻底切断百姓的退路!
杨端和眉头紧锁,声音里透着焦急与自责。作为镇守北方的大将,他竟对胡人如此轻视,实乃兵家大忌。
斥候来报胡人集结时,他只当对方意在夺取九原城。直到此刻才猛然醒悟:胡人行军速度之快,与后方辎重完全脱节,必有蹊跷!
他们不仅要围困云中郡......杨端和喃喃道,还有更大的图谋。
三位将领闻言色变。让他们震惊的不是胡人的诡计,而是杨端和的决定——调走六万精兵后,九原城仅剩四万守军,其中半数还是伤兵!
大将军!左将军急声道,斥候并未发现胡人往狼口移动的迹象。况且那处山峡隐蔽,胡人未必知晓......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否定了这个念头。大将军素来爱民如子,岂会拿百姓安危作戏?
这些年胡人细作遍布云中,狼口岂能瞒过他们?杨端和目光如炬,军令如山,尔等要抗命不成?
末将不敢!三人齐刷刷单膝跪地。
杨端和神色稍霁,重重拍了拍左将军的肩膀:本将虽不及上将军、蒙大将军,但这些年也算少有误判。若狼口失守,数十万百姓将沦为胡人口中之食!
他忽然展颜一笑,洒脱道:今日将这数十万性命托付于尔等,你们的担子可比本将重多了。
众将相视而笑,抱拳应诺:谨遵大将军之令!
............
次日拂晓,九原城外传来震天动地的轰鸣。即便早有准备,守城将士仍不禁握紧了兵器。
远处烟尘蔽日,如滔天巨浪般席卷而来。这座雄城在敌军压境下,恍若怒海孤舟。四万疲惫之师,要面对十倍于己的虎狼之师。
杨端和立于城墙之上,目光冷峻地注视着远处奔腾而来的胡骑。那些身着异族装束的胡人,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挥舞弯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秦军将士极目远眺,视野所及尽是如潮水般涌来的胡人铁骑。每个士兵都握紧了手中兵器——若面对中原诸国敌军,或许会心生畏惧;但此刻面对这些侵我疆土的胡虏,唯有死战方能告慰身后万千黎民!
张弓!
杨端和一声令下,城头顿时响起连绵不绝的弓弦紧绷之声。箭镞寒光闪烁,随着弓臂震颤发出嗡鸣。
放箭!
放箭!
放箭!
三声怒吼响彻云霄。霎时间箭如飞蝗,破空之声由清啸转为呼啸。烈日下,无数箭影在地面投下移动的阴霾,最终化作死亡之雨倾泻而下。
箭矢穿透皮甲的声音与胡人惨叫混作一团。烟尘中绽开朵朵血花,坠马声、哀嚎声、战马惊嘶声交织成残酷乐章。
继续射击!
杨端和的命令不断传达。城墙垛口处的重型弩车接 ** 出沉闷轰鸣,每次齐射都能将冲锋的胡骑连人带马掀翻。自灭韩后改良的秦弩展现惊人威力,硬生生遏止了胡人攻势。
............
数日后,云中郡与雁门郡交界处。
黑压压的秦军方阵如移动的钢铁森林,长戈如林指向苍穹。大军行进间,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冲破前阵警戒,直奔中军而去。
沿途将士纷纷侧目,染血的铠甲昭示着北方战况危急——往日传讯皆着整齐黑甲,何曾见过如此狼狈的同袍?
禀武安君!禀上将军!
传令兵在马上艰难行礼。陈麟勒住战马,抬手间号令层层传递。数十万大军如臂使指,很快停止前进。
军报何在?
王翦沉声喝问,浓重的血腥味令他眉头紧锁。
“禀告上将军,武安君!”
“九原城失守了!”
“杨端和大将军在九原城殉国!”
“这是大将军的将印!”
浑身浴血的秦兵颤抖着从怀中掏出染血的将印,凝固的血迹将原本雪白的印信浸透成暗红色。
王翦闻言瞳孔骤缩,厉声喝问:“杨端和战死在九原城?”
这一声质问引得周围将士纷纷侧目。那名亲卫兵终于压抑不住悲痛,热泪夺眶而出。他亲眼目睹无数胡人涌上城头,将杨大将军乱刀砍杀,却只能带着主将遗命突围报信。
陈麟长叹一声。他明白以大将军之尊若要保命并非难事,但杨端和选择了马革裹尸。更可能是在用生命为后方争取时间——自古以来,从不缺视死如归的将领。
“九原既破,云中郡恐已尽落胡人之手。”陈麟沉声道,“王翦,再派三千斥候,胡人必会设防。”
王翦肃然领命。如今云中郡易主,若不摸清胡人 ** ,面对士气正盛的敌军恐遭重创。
“急报!”
一骑飞驰而至,斥候滚鞍下马:“前方发现大批云中郡逃难百姓!”
陈麟与王翦、蒙武交换眼神,立即策马赶往前军。只见数以千计的难民见到秦军旗帜后,原本萎靡的神情突然焕发神采,踉跄着奔涌而来。
蒙武低声请示:“是否发放军粮救济?”
陈麟却眯起眼睛——这些难民清一色都是青壮男子。他忽然捕捉到人群中的只言片语似乎提及胡人,当即下令:“带个活口来问话。”
被押来的青年跪地颤声道:“将军明鉴!后面...后面有胡人追兵!”
王贲按剑冷喝:“谎报军情该当何罪?”此刻六十万大军外围遍布斥候,最远哨探已出百里,若真有胡人逼近,怎会毫无预警?除非...敌军尚在百里之外。
“将军!”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确有胡人……”
“够了!”
青年还想争辩,陈麟已抬手制止,目光投向远处——三名斥候正策马扬尘而来。战马四蹄裹满泥灰,显是长途跋涉的探子。
“报!”
“启禀武安君!”
“前方发现胡人踪迹!”
三人眼中怒火更甚,牙关紧咬,恨意滔天。
“详述!”
见他们神色凝重,陈麟眯起双眼。
为首斥候强压怒意道:“属下沿难民来路探查,果如百姓所言,胡人确在肆虐!这些难民皆来自云中郡,约数十万之众。先行逃出的百姓只知胡人追袭,仓皇南奔。”
“我等暗中查探,发现十余万百姓遭胡人拦截。沿途……沿途尸骸堆积,恐有万人之数!”
“剩余百姓虽未被屠戮,却遭胡人驱赶囚禁!”
斥候语速急促,听得那青年面色惨白——他们只顾逃命,未曾亲见胡人,谁知惨状竟真至此!
陈麟深吸一口气,转向王翦。虽为六十万大军主帅,但他深知自己尚缺实战调度之能。这些时日,多赖王翦统筹全局。春秋名将皆擅大军团作战,即便面对六十万雄师,王翦亦从容不迫。
四目相对,王翦读懂武安君眼中杀意,略一思忖便重重点头。
“传令!”
“蒙武坐镇中军!”
“二十万铁骑即刻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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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云中郡密林。
冲天火光将山野照得亮如白昼,却非山火——匈奴人点燃的篝火旁,林立木桩上捆缚着十余名衣衫破碎的秦吏。鞭痕纵横交错,鲜血浸透残袍。
“畜生!”
“要杀便杀!”
“尔等猪狗不如!”
咒骂声不绝于耳。这些县令官员原随百姓南逃,终被胡虏所擒。身上官服招来格外“关照”,每道鞭响都伴着匈奴人的狂笑。
“继续打!”
头领甩着马鞭狞笑,“看这些两脚羊能硬到几时!”
哀嚎声中,他陶醉地眯起眼睛——秦吏越是痛呼,他越是快意。
寒风呼啸中,手持长鞭的胡人仍在无情地挥舞着。
尽管视大秦百姓如草芥,但这些毕竟是大秦的官吏。凄厉的哀嚎此起彼伏,而在不远处的篝火旁,却上演着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