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直言不讳也是性情。”莫罗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却让李茂才悬着的心稍稍落地。他朝周启元递了个眼刀,见对方依旧昂首立着,也只能暂且按下火气。待周启元、吴文彬、赵虎三人躬身告退后,驿站大堂里便只剩莫罗与李茂才二人,连原本侍立的驿卒都识趣地退到了门外。
李茂才双手在身前搓个不停,脸上堆着殷勤的笑,一开口全是恭维的话:“莫大人,下官早就听闻您的大名了!都说朝廷里出了位年轻有为的能臣,年纪轻轻就担起大任,当时下官还不敢信,今日一见,才知传言半点不虚——您这年纪,竟能主理勘界这等关乎邦国的大事,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啊!”他顿了顿,又凑趣道,“前阵子也听往来商旅提过几句,说满洲里那边天寒地冻,差事难办得很,可您偏偏就把事办成了,还立了大功!虽说具体情形下官不甚清楚,但光这份能耐,就足以让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日后您的前程,那必定是不可限量啊!
”莫罗端坐在椅上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这李县令翻来覆去就围着“年少有为”“能耐出众”说个不停,显然是做过些功课,却只知皮毛,话里话外全是刻意的讨好,偏要装出一副久仰大名的模样。他懒得再陪对方绕圈,索性抬眼打断:“李大人,我连日赶路,身子确实乏得紧,有话不妨直言,不必这般客套。”
李茂才眼睛一亮,知道莫罗是个爽利人,连忙扭头扫了眼四周,见门窗紧闭、无人窥探,便迅速从袖口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银票,双手捧着递到莫罗面前。“莫大人,下官早听闻您深得皇上信任,此次勘界据下官所知更是您一力主导,日后必定平步青云。这是下官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您笑纳。”
莫罗用余光一瞥李茂才手中的银票,银票的票面金额赫然是五百两。他脸色一沉,身子微微后靠,语气带着几分怒意:“李县令,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莫罗看成什么人了?朝廷命官岂能私相授受?”李茂才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却并未慌乱,反而躬身更低了些:“莫大人息怒!下官绝无别的心思,只是打心底里仰慕大人的才干,一时情不自禁,绝非贿赂大人!”
莫罗心中冷笑。一个边陲县令,一年的俸禄连五十两都不到,竟能随手掏出五百两银票,这银子来路定然不正,多半是刮削民脂民膏所得。他虽心中愤懑,却也清楚自己只是路过此地,并无直接惩治地方官员的职权。若当场严词拒绝,这李茂才或许会恼羞成怒,反而生出不该有的事端;若就此作罢,又实在看不惯这般贪官污吏。思忖间,他心中忽然有了计较,脸上的怒意陡然消散,换上一副略带爽朗的笑容,伸手接过银票塞进袖口:“哎呀,李大人倒是一片赤诚,这般盛情,我若是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李茂才见莫罗收下银票,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他此刻并无急事相求,之所以肯下这般血本,一是看中莫罗二品大员的身份,二是据自己打探听闻其深得圣心,料定日后必有大用。今日结下善缘,日后若有机会求到莫罗门下,对方定然会念及今日之情。他连忙陪笑道:“莫大人太客气了,不过是小小心意!您一路劳顿,下官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先行告退。”
“好,我就不送了。”莫罗点头应下,看着李茂才喜滋滋地离去,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他起身快步走向驿站后院,来到巴特鲁居住的房间外,轻轻敲了敲门。“谁啊?”屋内传来巴特鲁粗声粗气的声音。“是我。”莫罗应声。
门很快被拉开,巴特鲁一身短打,显然刚准备歇息。“大人有何吩咐?进屋说话,莫罗不待多说”巴特鲁听后侧身让莫罗进屋,反手关紧房门。待两人在桌边落座,莫罗从袖中掏出那张五百两银票,放在桌上。巴特鲁瞳孔一缩,愣道:“大人,这是……”
莫罗便将方才李茂才行贿的经过一五一十告知,末了附在巴特鲁耳边,低声嘱咐了一番。巴特鲁听完后,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用力点头:“大人放心,属下明白怎么做!这等贪墨之徒,确实该治治!”
“嗯,此事办妥便可,不必声张。”莫罗将银票放在桌上,起身道,“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待莫罗离去后,巴特鲁坐在桌边,看着烛光下的银票,心中对莫罗的认同感愈发强烈——大人看似收下贿银,实则另有妙计,既守住了清正本心,又不愿放过贪官,这般有勇有谋、有血有肉的模样,才是他甘愿协助的原因。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莫罗等人在驿馆用过早膳,正准备牵马启程,却见李茂才带着四名捕快匆匆赶来,手里还提着一些当地的特产,说是“给大人路上解解馋”。莫罗眉头微蹙,这李茂才太过张扬,这般反复攀附,若是传到京城御史耳中,反倒会引火烧身对他自己也不好。但他又不能当众发作,只能沉声道:“李大人不必如此费心,请回吧。”
李茂才却不肯走,执意要送众人到城门口。莫罗无奈,只得带着众人匆匆上马,疾驰而去。待一行人走远后,一名捕快凑上前,不解地问:“大人,那年轻人究竟是何身份,值得您这般费心?”
李茂才正沉浸在“日后得莫罗提携、调离这边塞之地”的美梦中,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你懂什么!”他瞥了捕快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炫耀,“那可是莫罗大人,二品大员,深得皇上信任!今日结下这层关系,日后我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了!”说罢,他哼着小曲,带着捕快慢悠悠地回了县衙,全然不知自己的贪腐行径,已被莫罗埋下了揭发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