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来酒楼后院的包间内,炭火正旺,将众人脸上的寒气尽数驱散。莫罗与傅清额分坐主位,其余人按品级依次落座,刚闲聊了几句家常,王绍虎便领着四名伙计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琥珀色的酱肘子、金黄酥脆的炸春卷、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锅、香嫩多汁的葱烧海参、外焦里嫩的烤全羊腿、清鲜爽口的醋鱼,还有酱焖茄子、凉拌木耳、香菇青菜等荤素搭配的热炒凉菜,再配上一壶壶温好的女儿红与碧螺春,转眼就将偌大的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足足十多道菜品香气交织,瞬间弥漫开来。
“莫大人,菜都上齐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王绍虎躬身站在一旁,语气恭敬得很。莫罗拿起筷子示意众人:“都尝尝。”又对王绍虎道,“没什么要吩咐的了,前厅客人多,你去忙吧。”王绍虎应声退下时,还不忘给伙计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在外候着,随时听候差遣。
席间的气氛愈发热络,理番院的刘安夹了块酱肘子,嚼得满口生香:“莫大人,这月来酒楼的菜真是名不虚传!之前听京城里的官员都爱来这儿宴请,这味道确实绝了!”旁边的刘磊也附和道:“可不是嘛!比起满洲里的冻肉干,这简直是神仙滋味!”傅清额抿了口酒,目光扫过躬身退下的王绍虎,又看向莫罗,笑着低声道:“王掌柜对莫大人倒是格外恭敬,看来你的名声,连这京郊酒楼的掌柜都听闻了。”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附和,刘磊心中暗自思忖:莫大人乃是二品大员,又刚立了勘界大功,虽说暂未受赏,但这官位与功绩摆在这儿,酒楼掌柜想巴结也是情理之中。这般想着,众人对王绍虎的恭敬便没再多想,只当是寻常商户对高官的奉承。莫罗听着众人的称赞,只是笑了笑,转而给众人添酒:“诸位一路辛苦,今日务必尽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巴特鲁放下酒杯,起身对莫罗拱手道:“莫大人,我等四人需先行入宫向皇上复命,就不在此多耽搁了。”莫罗点头应道:“理应如此。我换身官服,稍后便与傅大人一同入宫。”他此刻穿的是赶路的便装,入宫面圣必须着官服。四个侍卫连忙道谢:“多谢莫大人今日宴请,我等先行告退!”说罢,便躬身离去。
又坐了片刻,众人酒足饭饱,莫罗便让伙计引着去后院的休息室换官服。理番院的官员们除了傅清额,其余人都要先回衙门销差,离去前纷纷围到莫罗面前道谢。刘安凑上前来,语气热络:“莫大人,此次勘界多亏您运筹帷幄,我兄弟二人才能顺利完成记录差事。日后大人若有差遣,我兄弟俩万死不辞!”刘磊也连忙点头,眼中满是结交之意。
莫罗心中有数——这二人在满洲里办事确实勤勉,记录疆界细节时半点不含糊,是可用之才。但他面上只是淡淡一笑:“二位客气了,都是为朝廷办事,分内之事罢了。”他如今尚不知皇上对勘界之事的最终态度,赏罚未定,贸然与随行官员过分亲近,不仅会引人非议,更可能落得“结党营私”的嫌疑。刘安兄弟二人见他态度谦和却不亲近,也识趣地不再多言,躬身告退后便领着众人回理番院去了。
待众人走尽,莫罗已换好二品官服,藏蓝色的缎面衬着金线绣的补子,更显身姿挺拔、气度沉稳。傅清额走上前来,赞许地点点头:“莫大人这身官服,倒是与你十分相配。”莫罗拱手道:“傅大人过奖了,我们启程吧。”二人并肩走出月来酒楼,朝着皇城的方向缓步而去。
此时的养心殿内,暖阁中的炭火烧得正旺。乾隆斜倚在铺着貂皮的榻上,手中捏着一卷书,巴特鲁、哈林等四名侍卫正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几人虽同为三等侍卫,但乾隆素来更看重巴特鲁的沉稳可靠,是以所有事宜都由巴特鲁汇报,包括再满洲里的事宜都是由他牵头。
“皇上,奴才此前已将勘界诸事具折上奏,今日再当面回禀核实。此次与俄勘界,莫大人全程主导,先是以达尔罕生辰贺寿为名设局,当场擒获随后顶住压力,将达尔罕押解至满洲里城中游街示众后处决,以儆效尤。”巴特鲁语速平稳,续道,“期间莫大人遭遇刺杀,危急时刻仍临危不乱,事后迅速查明是受达尔罕恩惠之人所为,尽数捉拿处置,既肃清隐患,也稳住了草原人心。与俄使谈判时,莫大人更是刚正不阿、寸土必争,面对对方以‘实际占领’为由的无理要求,始终据理力争,哪怕谈判陷入僵局多日也绝不退让,最终敲定原有疆界并俄国边境一侧五十里不得驻军一事,俄使已签字画押,相关文书尽数带回。”桩桩件件皆为奏折所载实情,禀报得明明白白,无半分偏袒隐瞒。
乾隆听得很认真,手指轻轻敲击着榻边的小几。这些话之前巴特鲁的奏折中早已描述清楚,但奏折终究是文字,如今除巴特鲁之外其余三名侍卫当面佐证,更显真实可信。尤其是听到巴特鲁说“莫罗每办成一件事,都说是全蒙皇上天恩,自己不敢居功”时,乾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心中很是受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个莫罗,既有才干,又懂分寸,倒是难得。
就在乾隆沉思之际,巴特鲁抬头看了眼皇上神色,见其并无不悦,便拱手道:“皇上,奴才还有一事禀报。”乾隆抬眸:“你说吧。”巴特鲁应声说道:“回京途中途径通漠县休整时,当地县令李茂才,于当晚私下给莫大人送了五百两银票。莫大人见此情形本想当场发作,可转念一想,自己并非地方官,并无惩治之权,当场翻脸不仅治不了他,反倒会打草惊蛇,让他有所防备。权衡之下,莫大人才暂且收下银票,交由奴才保管,嘱咐奴才回京后务必向皇上如实禀报。”说罢,便从怀中掏出那张银票,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乾隆接过银票,目光在票面上扫过,随手放在榻边小几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个莫罗,办事倒也还算周全,知道审时度势、轻重缓急。”其实莫罗原是另有处置计划,只是巴特鲁感念皇上信任,不愿有半分隐瞒,便将实情和盘托出。乾隆心中对前因后果已有数,也赞许巴特鲁的坦诚。他沉吟片刻,对四人道:“此次你们随莫罗远赴边境,风餐露宿数月,辛苦至极。还有半月便是年节,你们离家日久,家中诸事难免疏于照料,朕放你们半个月的假,好好回去陪陪家人,年后再回岗当差。”四人闻言,连忙伏身磕头,高声谢恩:“谢皇上隆恩!”说罢,便恭恭敬敬躬身退下,只留下乾隆一人在暖阁中,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雪花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