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蛮大营的夜晚,被那来自天空的、持续不断的诡异嗡鸣声搅得人心惶惶。起初,士兵们只是惊疑不定地抬头张望,看着那些在夜空中如同鬼火般飘荡、发出不详声响的光点,议论纷纷,不知是何物。巡逻的军官厉声呵斥,试图维持秩序,但那无孔不入的嗡鸣声如同魔音贯耳,让本就因连日战事不顺和后方骚扰而紧绷的神经更加脆弱。
紧接着,更令人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如同冬日里第一片雪花悄然落地,随后便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无数粗糙的、泛黄的草纸片,借着北风,从那些发出怪声的光点下方飘飘悠悠地洒落下来,覆盖了帐篷、空地、甚至士兵们的肩头和头顶。
“什么东西?”
“是纸!天上掉纸了!”
“上面有字!”
好奇心压过了恐惧,许多士兵下意识地捡起了落在脚边的纸片。北蛮军中识字者不多,但总有那么几个。当那些歪歪扭扭的炭笔字被结结巴巴地念出来时,整个军营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死水潭,瞬间炸开了锅!
“……王庭震怒……赤术无能……损兵折将……监军携金刀已至百里外……若三日不克落鹰涧……夺其兵权,押回王庭问罪……”
一条条直白而恶毒的谣言,通过这最原始也最广泛的方式,如同瘟疫般在士兵中疯狂传播。不识字的围着识字的,焦急地询问着纸上的内容,每多听一句,脸上的惶恐便加深一分。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真的假的?大汗要怪罪万夫长了?”
“监军都来了?还带着金刀?那不是要杀头?!”
“我就说怎么打这么久都打不下来……”
基层士兵的士气,本就像一根绷紧的弦,此刻被这漫天飞舞的“罪证”和诡异的空中怪声狠狠一拨,瞬间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哀鸣。对主帅能力的怀疑,对王庭惩罚的恐惧,以及对这场看似无休止围困的厌倦,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暗流。
而这,仅仅是开始。
那些刻意针对各部族首领的谣言,更是阴险。
在秃兀儿的部落营地,飘落的传单上赫然写着:“……赤术已定,下次攻城,秃兀儿部为前驱,死伤过半方可退……以其前败赎罪……”
刚刚因为后方骚扰而憋了一肚子火的秃兀儿,看到这纸片,气得差点当场爆炸,一把将传单撕得粉碎,怒吼道:“放他娘的狗屁!想让老子的人去送死?!赤术老儿,你够狠!” 他虽然暴戾,却不傻,这纸上的内容正好戳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让他对赤术的决策产生了极大的抵触和怨恨。
在另一个与赤术心腹素有嫌隙的部落,传单的内容则变成了:“……万夫长听信谗言,疑你部通敌……已密令xxx,伺机接管你部兵马……”
该部落首领拿着传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反复看着那几行字,又联想到近日赤术大营那边传来的、关于监军和问责的风声,心中那点本就存在的猜忌,如同被浇了油的枯草,瞬间燃成了熊熊烈火。他立刻召来自己的亲信,低声吩咐加强戒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调动本部人马。
中上层将领之间的信任,在这漫天飞舞的纸片和无处不在的诡异嗡鸣声中,变得岌岌可危。互相见面时,眼神中都带着审视和提防,以往还算顺畅的军令传达,也开始出现了滞涩和阳奉阴违。
赤术在中军大帐内,自然也看到了这些该死的传单。上面的内容比他之前“听”到的更加详尽,更加恶毒!尤其是那条关于“监军和金刀”的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确有其事!他暴怒地掀翻了面前的案几,咆哮着命令亲兵全力收缴所有传单,严禁传播,违令者斩!
然而,命令易下,人心难收。越是严厉的弹压,越是显得心虚。士兵们私下里的议论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隐秘和汹涌。恐慌和猜忌,如同营地中悄然滋生的霉菌,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迅速繁殖。
那二十盏完成了任务的“孔明灯·扩音版”,在燃料耗尽后,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坠落在远方的荒野中,连同那诡异的嗡鸣声一起,消失在夜色里。
但它们留下的“遗产”,却如同最致命的病毒,已经在北蛮大营这个庞大的肌体内疯狂扩散。
落鹰涧营地这边,李文渊等人站在营垒上,远远望着北方敌营那比往日更加混乱和明亮的灯火,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不同于往夜的骚动声,都知道,赛鲁班的“孔明灯”和百晓生的“毒计”,已然奏效。
离谱的谣言,借助古老而新颖的方式,完成了它的第一次大规模散播。
它像一剂慢性的毒药,注入了北蛮大军的心脏。虽然不会立刻致命,却会一点点侵蚀其斗志,瓦解其团结,放大其内部矛盾。
接下来,就看赵虎的刀子,能否趁着这内乱的苗头,给予更沉重的一击了。
而赤术,这位性情暴烈的万夫长,在内外交困之下,又会做出怎样不理智的抉择?
落鹰涧的上空,战争阴云依旧密布,但云层之下,攻守之势,正在悄然发生着微妙而致命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