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凝固的琥珀,将战场上数万人的惊愕与荒谬封存在其中。风掠过染血的山涧,卷不起喊杀声,只扬起几面残破旗帜无力的边角。所有目光都死死钉在东侧墙段下那片泥泞的空地——那里,北蛮军神赤术,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姿态,双膝深陷于血泥,精钢护手死死夹住一柄沾满污秽的普通长剑。
剑的另一端,握在倚柱而坐的李文渊手中。他的手指只是虚搭在剑柄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仿佛随时都会松脱。与其说是他在持剑,不如说是那无形的规则之力,借他之手,完成了这场针对北蛮主帅的、匪夷所思的绑架。
赤术跪在那里,如同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额角暴起的青筋,昭示着体内奔涌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怒与屈辱。他一生征战,从部落间的厮杀到与大启王朝的国战,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不是败于千军万马,不是输给绝世武功,而是像提线木偶般被强行掳来,跪在一个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敌人面前,表演这该死的“空手接白刃”!
他想吼,想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眼前这个妖人,想调动体内磅礴的内息震碎这柄破剑,将握剑的人连同这该死的望楼一起轰成齑粉!但做不到。那无形的规则枷锁冰冷而绝对,不仅禁锢了他的身体,似乎连他愤怒的咆哮都封堵在喉咙深处。他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用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剐着李文渊,目光中的恨意凝如实质,几乎要在空气中灼烧出痕迹。
落鹰涧的守军,从濒死的绝望中被这超现实的一幕硬生生拉了回来。他们茫然地看着,大脑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几个靠在墙垛边,本已闭目待死的伤兵,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赤术跪地的身影,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张合,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死前的幻觉。冯坤扶着几乎碎裂的墙砖,手指因用力而颤抖,他张了张嘴,想下令做点什么,却发现任何命令在此刻都显得多余且苍白。赵虎捡起了掉落的弯刀,粗重的呼吸平复了些许,但他看向李文渊的眼神,担忧却更深了——李大人那副样子,比血战至此的他们还要糟糕。
而北蛮大军,则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前一刻还震耳欲聋的喊杀与冲锋的号角戛然而止。云梯上的士兵僵在半空,回头望着中军方向,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无措;骑兵们勒紧战马,不安的坐骑刨着蹄子,打着响鼻,却不敢嘶鸣;后排的步兵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低声的、带着恐慌的议论如同瘟疫般在沉默的军阵中蔓延。
“大帅……大帅他……”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妖法?”
“我……我是不是眼花了?”
信仰的支柱,在绝对荒诞的现实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与对峙中,处于风暴中心的李文渊,意识正漂浮在黑暗的深渊之上。发动【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的代价,是灵魂层面的彻底榨取。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虚无和冰冷。视野完全被黑暗吞噬,连赤术那燃烧着怒火的身影都模糊成了遥远背景里的一点扭曲光斑。
唯一清晰的,是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界面。代表【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体验卡)】的剑形图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透明,仿佛能量正在急速流失。图标下方,一行几乎微不可见的小字浮现出来:
**【规则维系剩余时间:约十息】**
十息……
死亡的倒计时,以另一种方式,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能“感觉”到,束缚着赤术的那股绝对规则之力,正在松动。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开始微微颤抖,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断裂。
必须做点什么……在规则失效之前……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火星。可他还能做什么?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精神力彻底枯竭,系统界面里其他图标一片死寂的灰暗。
不,还有一个!
他的意识,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拼命地向系统界面深处那一片混沌的灰色区域“游”去。那里,有几个之前因为能量不足或条件未明而始终无法激活的选项。其中一个,图标是一个扭曲的、不断变化形状的光团,下方标注着:【???(能量不足\/权限未解锁)】。
平时,这个选项如同死物。但此刻,或许是【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这股强大规则之力的扰动,或许是李文渊濒死状态下意识与系统产生了某种异常的共鸣,那灰色的光团边缘,竟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丝若有若无的、混乱而熟悉的气息,从那个灰色图标中逸散出来。
是它!是那个曾经在青云县,在无数次坑爹选项中,偶尔会泄露出一丝气息的,更深层的力量!虽然依旧无法触及,无法激活,但这一丝气息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李文渊用尽最后残存的一点意念,不是去尝试激活它——那无疑是痴人说梦——而是将这一丝感知到的、属于“更深层混乱”的气息,如同包裹着一粒微不足道的火星,艰难地、缓慢地,顺着那维系着“空手接白刃”规则的无形锁链,传递过去!
这不是攻击,不是防御,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指令。这更像是一种……沾染,一种气息的附着。
目标,正是被规则死死锁定的赤术!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甚至没有引起规则的任何反弹。那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混乱气息,如同尘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赤术那被屈辱和愤怒充斥的灵魂印记之上。
也就在这一刻——
咔。
一声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回荡在李文渊灵魂深处的碎裂声响起。
脑海中,那柄代表着体验卡力量的剑形图标,彻底碎裂,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于无形的黑暗。
【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效果,结束!
时间的琥珀骤然破裂!
战场上凝固的一切,瞬间恢复了动态!
赤术猛地感觉到,那禁锢他身体、压制他力量的恐怖束缚,如同潮水般退去!久违的力量感瞬间回归四肢百骸,磅礴的内息在经脉中奔腾咆哮!
“啊——!!!”
积压已久的屈辱、暴怒、杀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音中蕴含的恐怖气浪,甚至将身前地面的泥泞都震得翻滚起来!
他双臂猛地一震,就要将那柄让他受尽屈辱的长剑,连同握剑的李文渊一起,震成漫天血雾!
然而,就在他内力勃发,杀意升腾到顶点的瞬间——
异变再生!
一股完全不同于之前规则束缚的、源自他自身内部的、极其突兀而诡异的干扰,猛地窜了出来!
那感觉无法形容,并非疼痛,也非力量受阻,而是一种……认知上的瞬间错乱!就在他发力震剑的前一刹那,他脑海中莫名其妙地、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荒诞无比的念头——“这剑柄……摸起来是不是像隔壁阿花姑娘绣的鸳鸯?”
念头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却实实在在地干扰了他内力运转那最精微、最关键时刻的流畅性。原本凝聚于双臂,准备瞬间爆发的毁灭性力量,因此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至极的凝滞和偏差!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丝偏差!
啪嚓!
精钢长剑承受不住两位强者(哪怕一位已濒死,一位心神受扰)力量的瞬间冲突,从中应声而断!
剑尖部分被赤术那即使受到干扰依旧恐怖的力量震得向后激射,噗嗤一声,深深扎入李文渊肩头,带出一溜血花!
而赤术自己,则因为那瞬间的发力偏差和骤然失去的对抗目标,加上前冲的势能,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个趔趄,虽然凭借高超的武学根基立刻稳住,但那双刚刚获得自由、准备大开杀戒的手,却因为断剑的反作用力和自身的失衡,滑稽地、下意识地在身前空挥了一下,仿佛还想抓住那已经不存在的剑身!
这个动作,与他之前“空手接白刃”的姿势,形成了某种讽刺的呼应!
他稳稳站住了,断剑的剑柄还被他下意识地捏在手中。他脱困了,力量回归了。但他没有立刻撕碎眼前的李文渊,而是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双手虚握的姿势,僵立了一瞬。
那一瞬,足够漫长。
在所有北蛮士兵的眼中,他们看到的景象是:大帅挣脱了妖法束缚,怒吼着震断了敌人的剑,然后……然后似乎因为用力过猛,或者那妖法还有残留,竟然……竟然又对着空气做了一个类似接剑的动作?
刚刚因为主帅脱困而稍缓的恐慌,如同被浇了油的野火,再次在北蛮军心中疯狂蔓延开来。
“大帅……大帅他还没完全摆脱吗?”
“那妖法……还在影响大帅!”
而赤术本人,在稳住身形后,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力量,确认束缚已去,但脑海中那荒诞念头闪过带来的错愕感,以及刚才发力时那细微的凝滞感,却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狂怒的心。他猛地抬头,嗜血的目光再次锁定肩头血流如注、气息愈发微弱的李文渊。
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他扔掉手中的断剑剑柄,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径直抓向李文渊的天灵盖!
这一爪,含怒而发,快如闪电,凝聚了他身为北蛮军神的必杀意志!
眼看李文渊就要在这一爪下头颅碎裂……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粗犷、愤怒到极点的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
“蛮狗!休伤李大人!!”
一道浑身浴血、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侧里猛扑过来,正是赵虎!他根本不顾自身空门大露,手中卷刃的弯刀带着全身的力量,不管不顾地朝着赤术的脖颈横斩而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赤术眉头一皱,抓向李文渊的手爪不得不中途变向,反手一拍,后发先至,精准地拍在赵虎的刀身侧面。
铛!
一声巨响,赵虎如遭重击,连人带刀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残破的墙垛上,喷出一口鲜血,一时难以爬起。
但赵虎这搏命一击,终究是为李文渊争取到了……喘息?不,是让死亡的降临,延迟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也就在赤术拍飞赵虎,杀意再次锁定李文渊的这电光火石之间——
异变,第三次发生!
这一次,并非来自李文渊,也非来自赤术自身。
而是来自天空,来自北蛮大军的身后!
一道极其尖锐、凄厉,代表着最高警戒和极度危险的鸣镝声,撕裂了落鹰涧上空凝滞的空气,从北蛮军阵的后方,由远及近,急速传来!
呜——咻——!!!
伴随着这鸣镝声,是大地传来的、沉闷而整齐的震动!以及一股虽然距离尚远,却已经能够清晰感知到的、如同燎原烈火般的冲天杀气!
一支军队!一支规模庞大、训练有素、杀气腾腾的军队,正从北蛮军的侧后方,高速逼近!
赤术那必杀的一爪,僵在了半空。他猛地扭头,望向鸣镝传来的方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混杂着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个方向……怎么可能?!那里应该是绝对安全的纵深!
与此同时,望楼下,肩头血流不止、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李文渊,在听到那鸣镝声和感受到地面震动的刹那,脑海中最后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援军……终于……来了么……还是……新的……麻烦……”
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