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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沿着基地内部那粗粝电话线传递的速度,远比人跑动快得多。不到七分钟,廊道另一端的厚重铅门无声滑开。一个身影裹挟着门外通道里更深的寒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快步走了进来。

来人身材中等,穿着同样质地的深色制服,但肩章和领章显示着隐秘战线的特殊身份。他面容平凡,是那种扔进人海立刻消失的类型,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沉稳内敛,像两口古井,深不见底,偶尔闪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

皮肤是西南山地人特有的那种被风霜打磨过的粗糙质地,颧骨微高,正是中调局局长,徐长三。他走到唐启身侧约两步的位置,以一个标准而不刻板的军人姿态站定,微微欠身,带着川黔一带特有的、略显短促的口音:“首脑,徐长三报到!啥子指示?”

唐启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目光重新落回那幽蓝的反应堆池水和下方忙碌组装“邱小姐”的人群。

巨大的沉默笼罩下来,只有远处换气扇的低吼和金属工具偶尔碰撞的脆响。这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徐长三心头,他知道,这种规模的紧急召见,必然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长三,”唐启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噪音,“以前留着‘曼哈顿’那帮人,是因为我们‘燧皇’自己还在摸石头过河。万一…万一我们的石头摸不到对岸,留点对手的种子,或许还能…借来用用。”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分析一条过时的情报,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现在,”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徐长三,“石头,我们摸过去了。而且走得比他们快得多。”

他抬手指了指玻璃外那庞大而丑陋的金属造物,“我们的‘邱小姐’,要出生了。他们的‘大玩具’…就成了最大的祸患!一颗永远悬在我们头顶、不知何时会砸下来的祸患!”

徐长三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那双古井般的眼睛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他瞬间理解了唐启言语中那冰冷的杀机。清除!而且是彻底清除!目标是美国倾举国之力的核心绝密计划!

这任务的份量和凶险,让他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他想起了上海滩弄堂深处那扇沾血的木门,情报员“夜莺”最后传递出的模糊警告;想起了东京某个隐蔽联络点窗外,那个一闪而过的、穿着不合时宜厚大衣的矮壮身影。

碎片般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唐启的话强行串联,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可能——对手的触角,也许早已在黑暗中悄然伸展,试图缠绕住“燧皇”的咽喉。

“首脑,您的意思……”徐长三的声音依旧稳定,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喉咙里仔细打磨过才吐出来,“是…彻底清除?包括所有资料和…参与人员?”

他必须确认这最后一步的边界。斩草除根,这是地下斗争的法则,但目标是另一个超级大国的核心项目,这几乎是捅破天。

唐启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绝对的冷硬。“对。彻底清除。”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不容半分质疑,“所有!我说的是所有!所有参与曼哈顿计划的核心科学家、工程师,所有接触过核心图纸和数据的资料员、保管员…一个不留!所有原始设计图纸、理论推导手稿、实验数据记录…一张纸片都不许留在这个世界上!”

他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如山般压向徐长三,“我知道这有多难。那是美国人的腹地,层层保护,铁桶一样。但正因为难,才要快!要狠!要用最坚决、最彻底的手段!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曼哈顿’给我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徐长三消化这雷霆万钧命令的时间,也像是在凝聚自己话语中最后的决心:“以前不动手,是时机未到。现在我们手里有了‘惊雷’,他们的‘曼哈顿’就成了插在我们枕边的刀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尤其是睡着一个拿着致命武器的家伙!‘燧皇’计划的核心,是确保我们的‘惊雷’成为唯一的、不可挑战的威慑!任何可能威胁到这一点的存在,都必须被抹去!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徐长三低声重复着这五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的,仿佛沾满了血与火。这不是命令,这是烙印,是用最高意志熔铸的生死状。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潜伏在纽约港区仓库阴影里,那个代号“码头工”的沉默汉子,他为了掩护一批走私的精密电子元件,被FbI探员的汤姆逊冲锋枪打成了筛子。

芝加哥大学物理系档案室外,那个总爱哼点家乡小调、负责打扫卫生的华人老伯“扫帚”,在一次“意外”的锅炉爆炸中尸骨无存…这些深埋于异国他乡的钉子,有些已经锈蚀,有些正岌岌可危。

唐启的命令意味着,这些沉睡的、或是处于危险边缘的棋子,将全部被激活,推向一场十死无生的风暴中心。

“我明白了,首脑。”徐长三挺直脊梁,那平凡的面容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毅,像一块被昆仑山风雪打磨了万年的黑铁。

“目标:曼哈顿计划所有核心人员与资料。手段:彻底清除。时限:立即执行,不惜一切代价!”他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士般的决绝。“我亲自部署,‘惊蛰’行动即刻启动!保证完成任务!”

“好!”唐启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他再次转过身,留给徐长三一个沉默如山岳的背影。那背影意味着最高命令的下达,意味着再无退路的绝境冲锋,也意味着一个崭新而残酷的时代,伴随着地下深处这幽幽的蓝光和那个“丑陋的胖子”,轰然降临。

美国,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屋实验室里,气氛却与青海的凝滞压抑截然不同,充满了焦躁和一种茫然的紧迫感。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过量摄入的酸苦气味和雪茄燃烧后的浓重烟雾。

文件纸张散乱地堆满长条桌和地面,上面写满潦草的公式和图表。罗伯特·奥本海默,这位被赋予“曼哈顿计划”科学重担的物理学家,正用力揉搓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本就瘦削的身体此刻更显单薄,像一根在风中承受着巨大压力的芦苇。

他面前的报告纸上,那个关键的“临界质量”数值计算,如同鬼打墙一般,无论如何优化模型和参数,始终无法达到理论预期,仿佛一道无形的、来自宇宙深处的嘲讽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