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外,北平。
唐启站在西山那间宽大而陈设极其简朴的办公室里,缓缓放下了手中沉甸甸的黑色电话听筒。窗外的夜色,如同凝固的墨池。他转过身,步履沉稳地踱到巨大的军用地图前。
地图上,华夏的疆域辽阔无垠,从白山黑水到曾母暗沙,从戈壁大漠到万里海疆。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那片象征华夏的雄鸡轮廓,然后越过那弯弯曲曲的海岸线,投向地图边缘那片代表浩瀚太平洋的、冰冷的深蓝区域。
那里,是敌人庞大舰队游弋的地方;再向上,越过欧亚大陆的广袤腹地,投向地图的另一端。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腹带着薄茧,轻轻地、却带着千钧之力,拂过地图上那代表北平的标记。指尖冰凉,心却如同熔炉般炽热。
三颗“北斗”,在漆黑的太空轨道上,如同三颗嵌入敌人心脏的钉子,也如同三只悬于九天之上的冰冷眼睛,漠然地注视着这颗蓝色星球上每一个阴暗角落的蠢动。那微弱的信号,此刻正跨越宇宙的鸿沟,传回这片饱经忧患的土地。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笑容,更像是在万仞绝壁上,终于凿出了第一个可供落脚的浅坑。
窗玻璃上,映出他沉静如渊的眼眸深处,一丝属于穿越者独有的、洞悉历史迷雾的锐利光芒,如电光般一闪而逝。这光芒随即隐没,重新被一种属于这片土地领袖的、磐石般的坚定所取代。历史的河流,在他指尖拂过的瞬间,已然悄然改道。
就在同一片深沉的夜空下,遥远的太平洋彼岸,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一座偏僻小山坡上,散落着几座不起眼的木屋。这里是美国陆军信号情报部门一个极其秘密的无线电监听哨站。哨站内部布满复杂的设备和闪烁的指示灯,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特有的焦糊味和咖啡冷却后的酸涩气息。
年轻的无线电操作员汤姆森,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红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他揉了揉因长时间戴着耳机而发痛的耳朵,百无聊赖地随手调整着面前笨重的无线电接收器的巨大旋钮。
枯燥的沙沙声如同潮水,单调地冲刷着他的耳膜和神经。指针在泛着绿光的表盘上漫无目的地扫过不同的频段。这种乏味的值守夜班,简直是慢性谋杀。
指针滑过一段高频区域。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明显节奏感的“嘀嘀…哒哒…嘀嘀哒…”信号,猛地穿透了背景噪音的沙沙声,如同几粒坚硬的石子砸进平静的泥潭!这声音尖锐、稳定、富有规律,绝非自然界的杂音!
汤姆森的哈欠僵在脸上,瞬间被惊醒。他猛地坐直身体,像被电流击中,睡意一扫而空。“what the hell……?”他脱口而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扑向接收器,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一丝一丝地回拨旋钮,如同拆弹专家在剪断最后一根导线。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对耳朵上。
那串信号再次出现!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稳定!它像一串来自遥远虚空的密码,带着冰冷的、非人的精确感,反复循环,一遍又一遍,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固执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也撞击着他作为监听员的所有认知。
“上帝啊……”汤姆森喃喃自语,脸色变得煞白。他猛地抬头,冲着昏暗值班室另一头那个靠在椅子上、军帽盖着脸打盹的同伴吼道:“杰克!快!快过来!有鬼东西!天上……天上来的鬼东西!”
军帽滑落,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睡眼惺忪的脸。杰克茫然地看着汤姆森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嘴里嘟囔着:“见鬼?汤姆森,你是不是又偷喝我的……”
话没说完,他也捕捉到了那持续不断、来自接收器喇叭的诡异信号——“嘀嘀…哒哒…嘀嘀哒…”——冰冷、清晰、规律得令人头皮发麻。杰克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睡意被彻底碾碎,只剩下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惊骇。他猛地跳起来,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我的老天!这他妈是……是哪里来的?!”杰克的声音都变了调,冲到汤姆森的操作台前,两人脑袋几乎要撞在一起,死死盯着那不断刷新着神秘信号波形的示波器屏幕,如同凝视着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
信号,还在稳定地传输着。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友军或敌军通讯序列。它的源头,似乎……来自他们头顶那片冰冷、永恒的虚空。来自……太空!
恐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小小的监听站里蔓延开来。刺耳的电话铃声疯狂地响起,打破死寂。汤姆森哆嗦着抓起话筒,语无伦次地对着那头喊叫,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杰克则扑向另一部更大功率的发报机,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电键,将这条足以震动整个星球的消息,用最紧急的加密电波,射向华盛顿五角大楼那深埋地下的核心情报中心。那冰冷的“嘀嘀哒哒”声,如同末日的序曲,在他们的骨缝里钻行。
华盛顿。伦敦。莫斯科。三个战时巨头的秘密通讯线路在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前所未有地灼热起来。电报如同雪片般飞向各自的情报核心,又化作一道道加密电波,在各大洲之间疯狂穿梭。
无数的专家被从睡梦中拖起,推搡着进入灯火通明、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如铅的情报分析室。那些来自华夏西北荒原的、微弱却清晰得令人胆寒的无线电信号录音,一遍遍在高级军官和情报首脑的耳畔重复播放。每一个“嘀哒”声,都像一把冰冷的小锤,敲打着他们因战争而高度敏感的神经。
分析报告迅速汇聚,冰冷而残酷:轨道高度符合人造物体特征。信号编码方式前所未见,复杂精密得令人绝望。信号源定位指向——华夏腹地,那片被戈壁黄沙覆盖的、广袤而神秘的西北区域。所有证据,都严丝合缝地指向那个唯一、却最不可思议的结论:华夏人,在他们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短暂时间里,将至少三颗人造物体,送入了环绕地球的轨道!
恐惧的阴影,第一次如此庞大而真实地笼罩在曾经不可一世的巨头们头上。一种名为“代差”的寒意,开始在他们的骨髓里蔓延。
伦敦,唐宁街地下的核心战情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隔绝了外部的一切。空气里残留着雪茄烟味和浓烈的威士忌气息,混合着一种冰冷的、挥之不去的焦虑。
丘吉尔首相庞大的身躯陷在宽大的皮椅里,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脸色铁青。他面前的烟灰缸里,雪茄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山。
“先生们,”丘吉尔的嗓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巨大的重量,“这个令人极度不安的……华夏玩具,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