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探骑懒洋洋地策马走到山道中央，估算着距离，隔个百来步，就朝着两侧山岭的林木间，象征性地、漫不经心地射上几支响箭！
嗖！嗖！
箭矢无力地扎进树干或草丛，发出沉闷的声响。
岭上，石午阳和伏兵们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屏住呼吸，如同真正的石头。
任凭蚊虫叮咬，任凭那挑衅的箭矢擦着头顶飞过，纹丝不动。
曹旺趴在石午阳旁边的一块巨石后面，手里紧紧攥着一卷三角形的红色令旗，手背上青筋都绷了起来。
他双眼死死盯着下方山道上那小队探骑，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那队探马毫无察觉，嬉笑着继续前行，朝着老鹰崖的方向渐渐远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流淌。
岭上只能听到山风吹过树叶的呜咽，和自己胸膛里如擂鼓般的心跳。
终于！
山道的另一头，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骤然响起一片巨大的、混乱的喧嚣！
脚步声、金属碰撞声、疲惫的抱怨声、粗野的喝骂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
一面画着奇怪图案、显得有些粗制滥造的土黄色大旗，歪歪斜斜地率先从弯道口露了出来。
紧接着，是潮水般涌出的、穿着五花八门号衣、甚至还有穿着自家短褂的团练士兵！
他们扛着锈迹斑斑的长矛、砍柴刀、锄头把绑着尖刀的“武器”，队形散漫得如同赶集。
队伍中间甚至还混杂着几面敲得震天响的破锣和牛皮鼓，也不知是壮胆还是添乱。
七八百号人，密密麻麻挤满了狭窄的山道，像一条臃肿而缓慢的土黄色巨蛇，向着老鹰崖的方向蠕动。
队伍最前列，一个穿着崭新靛蓝色镶白边号衣、披着件不太合身皮甲的身影，骑在一匹还算高大的本地马上，正得意洋洋地左顾右盼，唾沫横飞地跟旁边一个同样骑马的、像是头目的人说着什么。
那张带着几分狡黠和油滑的脸，正是田大榜！
趴在石午阳旁边的曹旺，手指用力攥着令旗，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血腥气的字：
“来了！”
山道狭窄，七八百号团练挤挤挨挨，拉开的队伍也不过两百多步长。
石午阳趴在冰冷的岩石后，眼神锐利如鹰陨，死死盯着下方蠕动的人潮。
当队伍中间部分缓缓淌入这狭窄的“口袋”时，他瞳孔猛地一缩！
队伍正中央，几十个壮汉吭哧吭哧地推拉着四辆沉重的平板骡车！
车上用粗麻绳紧紧捆扎着四根黝黑、粗笨的铁管子——土炮！
虽然看着简陋，但在这狭窄的山道上，一旦轰响，绝对是收割人命的利器！
“操！”
石午阳心里暗骂一声，这田大榜为了邀功，连压箱底的家伙都搬来了！
他手肘猛地一碰旁边的曹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打旗！”
曹旺早就憋着一股邪火，闻言“腾”地直起半个身子！
手中那卷一直紧攥着的红色三角令旗，如同燃烧的火炬，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对面山岭的方向，狠狠挥舞起来！
动作幅度极大，在灰蒙蒙的晨光中异常醒目！
叭！叭！叭！叭——！”
几乎在令旗挥动的瞬间，对面山岭的密林深处，如同炒豆子般炸开一片急促而密集的爆响！
火枪喷吐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
“噗噗噗噗——！”
山道上，密集行进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走在最中间、簇拥着那四门土炮的团练士兵，顷刻间倒下一片！
惨叫声、惊呼声、濒死的哀嚎声瞬间盖过了喧嚣！
血雾混合着浓重的硝烟味，在山道上弥漫开来！
几个推炮的壮汉胸前炸开血花，扑倒在冰冷的炮管上，鲜血顺着黝黑的铁皮往下淌！
走在队伍前面的田大榜和那个骑马的团练头目，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打懵了！
胯下的马匹惊得人立而起，嘶鸣不止！
田大榜手忙脚乱地勒紧缰绳，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那团练头目倒是反应快些，猛地勒住受惊的马，指着硝烟弥漫的左面山岭，气急败坏地嘶声咆哮：“这边！反贼在这边山上！给我冲！冲上去宰了他们！”
田大榜也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跳下，一头扎到一辆辎重车后面，拔出腰刀，声音尖利地叫嚣着：“怕什么！他们就两百个崽子！给老子冲！杀上去！每人赏银五两！杀——！”
重赏之下，加上头目的命令，那些靠近左侧山岭、被血腥味刺激得红了眼的团练士兵，嗷嗷叫着，如同打了鸡血般，挥舞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乱哄哄地朝着狗剩把守的山岭发起了冲锋！
山坡上人影攒动，喊杀震天！
那十几个操炮手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解骡车上的绳索，试图把沉重的土炮卸下来架设。
然而！
“叭！叭！叭！”
“叭！叭！叭！”
对面岭上，狗剩指挥的火枪队，射击节奏稳定得可怕！
三段击轮番开火，硝烟几乎没有断过！
虽然准头有限，但居高临下，密集的铅弹如同暴雨般泼洒而下！
冲在最前面的团练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地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后面冲锋的势头顿时一滞，不少胆小的团练吓得直接趴在地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任凭头目怎么叫骂也不敢抬头！
眼看团练的注意力都被狗剩那边吸引，攻势为之一缓，甚至有些混乱！
石午阳眼中寒光爆射！猛地扭头低吼：“大勇！”
早已按捺不住的陈大勇，如同蛰伏的猛虎，猛地从地上弹起！
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他手中长刀向前狠狠一指，声音如同炸雷：“兄弟们！随我冲——！”
“杀——！”
他身后，早已备好鞍、卸下包袱的十几名骑兵，如同出闸的猛虎，齐声怒吼！
十几匹战马唏律律长嘶，铁蹄踏碎山石，卷起漫天尘土，如同十几道离弦的血色利箭，从右侧山岭上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下方混乱的团练队伍后腰狠狠凿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