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工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嘴,眉头紧锁,那属于工程师的、笃信数据和公式的理性思维,让他下意识地就要反驳这种将“古老传说”与现代精密工程相提并论的“不靠谱”联想。
这太飘渺了,太不切实际了!这哪里是解决问题,分明是……
然而,就在他喉咙里的音节即将吐出的瞬间,一直沉默旁听、指尖在平板电脑边缘无意识摩挲的徐一蔓。
却忽然抬起了那只白皙而修长的手,做了一个清晰而果断的“暂停”手势,精准地止住了李工即将冲口而出的、可能扼杀一切可能性的话语。
“编织……”徐一蔓没有看任何人,她微微垂着眼睑,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口中低声重复着这个从莎玛口中吐露的、充满原始手工韵味的词语。
仿佛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密钥,瞬间打开了她脑海中某扇尘封已久、却通往全新领域的大门。
她的眼睛,在下一秒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幽深夜空中被流星骤然划破黑暗、点燃的星辰,闪烁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
“李工!”她的声音因瞬间涌入脑海的灵感洪流而微微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与急切。
“如果我们……如果我们彻底放弃传统的、从下方‘支撑’、‘顶托’的惯性思维模式呢?”
她一边说,一边迅速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指尖如飞地在屏幕上操作起来,调出“云水瑶台”最精细的三维模型。
那造型优雅、却因基础难题而显得岌岌可危的悬挑平台,在屏幕上随着她的指令缓缓旋转,像一只渴望挣脱枷锁、翱翔于水雾之间的鸟儿,充满了动态的、被束缚的力量感。
“转而采用……‘悬挂’与‘张拉’完美结合的——‘整体网状结构系统’!”她的话语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她的指尖化作了无形的织梭,开始在模型的基座部位、平台的下方、以及后方坚固的主岩壁之上,飞快地虚拟添加出无数条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线条。
这些线条最初是杂乱无章的,但很快,就在她精准的构想下,开始有序地交织、缠绕、勾连,如同一位顶级工匠在虚拟空间中编织一张无形却无比坚韧的巨网。
它们构成了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几乎完全透明的力之网络,巧妙地将整个观景平台“兜”在了中央,而非传统意义上从下方将其“顶起”。
“你们看!”徐一蔓的指尖沿着几条主要的“索线”划过,语气愈发激昂。
“视觉上,平台依旧是凌空的,甚至因为彻底消除了所有笨重的、可见的下部支撑结构,而显得更加飘逸,更加‘违反常识’,更能给予游客那种漫步云端的极致体验!而在结构力学上。”
她的语气转向极度专业和自信,“所有的负载——平台自重、游客重量、风荷载、雪荷载——
都被这张巧妙地与后方坚固山体进行多点锚固的立体网状系统,高效地分散、吸收、然后顺畅地传导至后方巨大而稳定的岩体之中。
这种力的传递路径更直接、更高效,其结构效率和所带来的极致轻盈度,远非我们之前纠结的任何一种传统加固方法可以比拟!”
这个如同天外惊鸿般骤然降临的构想,瞬间劈开了困扰在场所有人心中许久的、厚重而粘稠的迷雾。
李工那张原本因焦虑和困惑而皱成一团的脸,在经历了短暂的、近乎呆滞的震惊之后,猛地焕发出一种近乎顿悟的狂喜红光。
他张大的嘴巴久久无法合拢,盯着屏幕上那看似简洁优雅、实则蕴含着力学革命性思维的设计雏形,仿佛在瞻仰一件神迹。
“妙啊!妙啊!徐总!我的天……这、这简直是……”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差点将放在手边、喝了一半的粗陶茶杯震翻,澄黄的茶汤在杯壁上剧烈摇晃。
“碳纤维复合材料!对!就是它!重量极轻,同等重量下强度却是超高强度合金钢的五到十倍!而且几乎完全免疫酸雨、潮湿空气的腐蚀!
耐疲劳性能极佳!这……这材料特性,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了实现您这个‘网状结构’构想而诞生于世的!”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兴奋得手舞足蹈,立刻俯身到自己的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敲击得如同疾风暴雨,开始迫不及待地进行初步的可行性验算和数据模拟。
“我们之前……我们之前怎么就死死抱着‘支撑’的思维定势,从来没敢往‘兜住’、‘悬挂’这个方向去想呢?!这思维枷锁……太可怕了!也太可笑了!”
江珊珊局长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积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那气息悠远得仿佛贯穿了她为这个项目殚精竭虑的整个日夜。
她脸上紧绷的线条彻底松弛下来,绽放出一个如释重负、甚至带着几分激动潮红的灿烂笑容。
她转向莎玛,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是崭新的惊异与赞赏,那眼神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件蒙尘的珍宝。
“莎玛公主,你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一语点醒梦中人啊!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你这来自遥远国度的、带着历史尘埃的古老智慧,竟然和我们最前沿、最尖端的科技思想。
在这里,在这黔西北的深山里,碰撞出了如此美妙、如此耀眼的火花!”她的话语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慨,还有一种发现意外之喜的由衷庆幸。
莎玛被这突如其来的、集中的赞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迅速泛起了如同天边最娇嫩晚霞般的红晕,一直蔓延到玲珑的耳垂。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浓密卷翘的眼睫,在那片蓝色的湖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真的……只是突然想到了那里,随口一说而已。能……能对大家有一点点帮助,我……我真的太高兴了。”
她那源自骨子里的谦逊,与刚才那石破天惊、仿佛灵光附体般的洞察力,形成了一种极其动人、让人心生怜爱与敬佩的反差。
徐一蔓也放下了手中的平板,将目光投向莎玛,那精致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真诚的、毫无保留的弧度。
她眼中的钦佩清晰可见,之前的审视与比较,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共同创造的喜悦冲淡了许多。
“灵感从不问出处,智慧也没有古今疆界。”她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带着一种同行者的尊重。
“有时候,恰恰是需要像莎玛你这样,完全跳出我们这些‘业内人士’固有的、已经被条条框框固化了的专业框架。
以一种全新的、未被污染的视角来看待问题,才能一眼发现那条被我们忽略已久、却始终存在的捷径。莎玛,真的要谢谢你。”
她的肯定,像一阵温和而沛然的山风,带着抚慰与认可的力量,稳稳地拂过了莎玛那微微荡漾的心田。
吊脚楼内,原本因技术瓶颈而显得凝滞、沉重的空气,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鲜活而澎湃的活力,变得流动、温热而热烈起来。
窗外的天光似乎也更加明亮了几分,透过木格窗棂,在铺满图纸的桌面上、在闪烁着蓝光的屏幕间、在每一个人洋溢着兴奋与思考的脸上,投下斑驳晃动、明明暗暗的光影。
光与影在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跟随着智慧的节奏翩翩起舞。
而那古老波斯穹顶的编织智慧,与现代碳纤维科技的极致性能,在这黔西北的吊脚楼里,完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美妙绝伦的共振与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