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紧锁:“你看,文,这就是我搞不懂的地方。大多数人都不像我,当然,但那只是因为他们胆小。杀戮不是什么…… 大不了的……”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你、我,还有那些变异人,我们猎杀怪物,屠宰牲畜。而人类,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更糟。”
我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怪物只是做它们必须做的事。但人类呢?他们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
我摇了摇头:“你根本在胡言乱语。你想让我们去死,就因为…… 我们像……” 我咽了口唾沫,“怪物?你说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会失去,文。失去的一切,最终只会变成……” 我拼凑的灵魂在体内舒展,像一口与体量不符的深井,“幽灵。”
“天啊,文。说到底,有什么好失去的?大多数人都很窝囊。” 我脸上的冷笑越来越浓,她嗤笑道,“怎么?你想反驳?”
“你简直扭曲到了极点,” 我愤怒地啐了一口,“你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
她猛地挥了挥胳膊:“我们在尖塔城看到了什么?一群脑子像蜥蜴一样的混蛋,从变异人身上榨取钱财?就因为纯粹的恶意而拒绝付钱?一个酒吧专门设计来骗傻瓜的钱,而那些钱是他们用来养家糊口、不至于挨饿的?” 基特发出一声干涩的笑,“还有人拐卖孩子,用他们的血浇灌土地?”
“这一切都毫无意义,文 —— 甚至比毫无意义更糟。” 这个女剑士嗤之以鼻,“神明完全有理由把我们全部毁灭。”
我咬到了脸颊内侧,鲜血涌了出来。话语像受伤的猎犬一样踉跄着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因为出生在世,就意味着我有战斗的权利。而战斗,就意味着伤害别人。就这么简单。” 她啐了一口。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目光向下移去。
她突然尖叫起来,吓得我立刻握住了剑柄:“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文!” 她停顿了一下,歪着头,迎上我低垂的目光,“每个人都明白。我真搞不懂,你怎么会这么糊涂。”
我们对视着。我的内心被即将到来的失败搅得翻江倒海。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可辨:谷仓里商队成员慌乱的身影,院子里人们疯狂组装武器的动作,塔利和外面士兵的交涉声。敌人有几十人之多 —— 比我一眼能数清的还要多。所有人的生命都在脆弱地跳动,随时可能被永远熄灭。
我当初就不该离开森林。可事已至此,局面亟待挽回,而唯一能伸出援手的,却是一个早已被证明无能的人。
如果能让基特站在我这边,我们就能说服其他人逃跑 —— 必要时甚至可以动用武力。
我只有一次机会。
可当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话语卡在喉咙里,像一团太大的骨髓,无法通过。我试图用力推送,可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却在反抗,把那些话又拽了回去,想让它们留在胃、肠子、肝脏和心脏之间,像过去四年里那样慢慢腐烂。
我从未尝试过把这些想法说出来。这就像一条锁链,锁住了我的下巴。我只能祈祷基特能帮我敲断那些该死的链环。
她也曾有过同样的经历吗?她是否也挣脱过自己的枷锁,自己的束缚?
“事 —— 事情都是相互关联的,” 我结结巴巴地说,“你把东西扔上天,它总会掉下来。你用拳头砸墙,墙也会反过来伤害你。” 我停顿了一下,双手在身前微微分开,“你走路的时候,脚下的东西会被踩碎。”
基特眯起眼睛,皱起了眉头。
“这种关联会越来越大。” 我双手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你可能踢了一块石头,几天后却被它绊倒。摔倒时磕掉了一颗牙,不得不去拔掉。拔牙的时候出了问题,嘴里感染了,疼得你死去活来。”
“而且这不仅仅和你自己有关。那块石头也可能绊倒别人,然后那个人就会遭受感染、疼痛和折磨。”
这个女剑士微微向后退了退:“这和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
“这 —— 这是…… 你…… 你说……” 局势越来越紧迫,我必须说得更快,“你说所有活着的生物,都在一直为活下去而战斗。”
基特点了点头,脸上依然带着一丝不悦:“是啊。”
“难道这种战斗没有价值吗?”
她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那种挣扎,那种生命本身。”
“或许吧。”
“那这种价值…… 只对你自己有意义?还是对其他人也一样有意义?”
“可能吧,但是 ——”
“所以当有人死去,某种有价值的东西就会消失。”
基特嗤笑一声:“什么都不会消失 —— 你刚才没在听我说话吗?”
“也许从整体价值来看确实如此,但总会有什么东西就此不复存在,不是吗?”
“那 ——”
我的双手像提线木偶一样猛地一动,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基特的眼睛:“所 —— 所以如果我们想保护这种价值,想让它安全存在,人们就必须活着。他们不能死。”
“当然,” 她啐了一口,“可你逃跑只会让更多人死去。”
我用力摇了摇头:“不,不是的 ——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各种想法在脑海中碰撞、凝聚,又迅速瓦解。我心中的草稿摇摇欲坠,语言根本不足以表达我的意图。“我 —— 我们做了某件事,然后就会引发一系列后果。有 —— 有时候,那些后果就意味着……” 我咽了咽喉咙里的哽咽,“有人会死去。”
“那又怎样?” 基特追问,“这有什么新鲜的?我做事情,总会有人受伤,那又怎样?”
“这不仅仅是‘受伤’,基特,” 我愤怒地说,“人们会流血,会遭受痛苦。” 周围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仿佛只剩下我和这个女剑士,“死亡不是唯一的结果,人们还会变得扭曲。你所憎恨的那些人性的丑恶,都可能源于你自己鲁莽的行为。行动会带来后果,而那些后果,责任都在你。对死者来说,没有任何好事可言,基特。”
“那又怎样?” 她再次啐了一口,“你难道要拿出账本和算盘,拨弄着珠子,然后…… 找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不是……” 她发出一声沮丧的低吼,“对死者来说没有好事?当然,但这不是唯一重要的事。生活不是一场该死的数字游戏,文。”
我摇了摇头。
她继续说道:“人不能用一到十来衡量。人根本就无法被衡量。你一直在算计因果,计算得失,但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物能被装进那个框框里。而且逃跑怎么可能带来最好的结果?”
“是啊,” 我无力地说,“你说得对。我们不是神。没有任何人类能算清所有的账。所以一旦我们开始这场战斗,没有人知道结局会是什么。”
基特眨了眨眼:“文。大家都希望这样。无论发生什么。”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要求什么。”
“文。”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我,充满了难以置信,“那些变异人想要的,只是活下去的机会。一份工作,一口吃的。帮助他们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