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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荆棘中的常春藤 > 第366章 她没说完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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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托着周慧敏腰的手微微发颤。

母亲的背薄得像片被风掀动的梧桐叶,隔着棉服都能摸到凸起的骨节。

她望着周慧敏眼里那点星子似的光,忽然想起上个月在社区活动室,护工小陈说周慧敏总盯着墙上的日历看——今天是十五号,失语者节。

“小野?”江予安端着粥过来,水汽漫上镜片,“群里的活动……你要是不想去,我跟社区说。”他的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目光却悄悄扫过周慧敏攥着糖罐的手——老人的指甲盖泛着青白,正一下下叩着罐身,节奏和去年林野录下的“杯击录音”如出一辙。

林野喉结动了动。

上周她刷到活动通知时,第一反应是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

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在喉咙里卡了二十年,像根生锈的针,扎得人喘不过气。

可此刻周慧敏转过来的脸,让她想起相册里那张老照片:二十岁的周慧敏站在复旦校门口,蓝布衫被风掀起一角,眼里也是这样的亮,像要把全世界的光都收进瞳孔里。

“去。”林野听见自己说。

周慧敏的手指突然在糖罐上顿住,接着轻轻碰了碰她手背——这是护工教的“同一暗号”。

江予安的镜片上蒙了层雾,他伸手抹了把,笑意在眼角洇开:“我去把演出服找出来,妈上个月还摸过那条红围巾。”

排练在社区活动中心的小礼堂。

林野坐在后台化妆镜前,镜子里映出周慧敏被护工牵着试麦的身影。

老人的蓝布衫洗得发白,领口别着个塑料针插,和林野记忆里重叠。

她摸出兜里的便签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备选句子:“妈,你为什么打我?”“你爱过我吗?”“那年烧日记时,你手抖了吗?”每一句都像把刀,划得指尖发疼。

“小野?”江予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博物馆修复文物时的轻,“该对词了。”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温度透过针织衫渗进来。

林野低头看便签,最底下一行字不知何时洇了墨:“你那天……”那是昨晚她对着电脑敲了半小时后,突然删掉所有质问,只留下的半句话。

“就这句吧。”她把便签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

纸团在空中划出弧时,她想起六岁那年,周慧敏摔碎她的日记本,纸页像雪片似的飞,她蹲在地上捡,周慧敏突然蹲下帮她——指尖相触的瞬间,母亲的手比现在还凉。

演出当天的剧场飘着百合香。

林野牵着周慧敏上台时,能感觉到老人掌心沁出的薄汗。

舞台中央摆着两张木椅,椅背雕着缠枝莲,和外婆旧棉袄上的补丁花纹很像。

台下坐了二十来个人,有白发的子女,有攥着纸巾的护工,还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正把脸贴在妈妈腿上。

“妈。”林野坐下,周慧敏的手立刻攥住她袖口,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她望着母亲浑浊却专注的眼睛,喉咙突然发紧。

那些年周慧敏吼她“哭什么哭”的声音,钢琴键上青肿的指节,日记本燃烧时的焦味,突然全涌上来。

可当她开口时,说出的却是:“你那天……”

台下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周慧敏的手指慢慢从林野袖口滑下来,抬起来,食指微微颤抖着指向自己心口——那里别着塑料针插,针插里插着根亮闪闪的头针。

接着,那根食指缓缓移向林野,停在她锁骨下方两寸的位置——那里有片淡青色的印记,是荆棘纹身褪去后的痕迹。

老人的嘴唇开合着,喉间发出细碎的气音,像风吹过漏了洞的陶笛。

林野没催,没像从前那样急着补全母亲的话。

她伸手覆上那只冰凉的手背,能摸到凸起的血管,像老树根的纹路。

台下有人抽了抽鼻子,小女孩的妈妈轻轻拍她后背,可林野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和周慧敏喉间的气音合着拍。

“时间到。”主持人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这团温暖的雾。

林野扶着周慧敏下台时,老人突然拽了拽她衣角,指了指后台方向。

江予安迎上来,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工作人员说,她刚才反复发的气音,大概是‘你那天,没哭’。”

林野的指尖在纸条上顿住。

六岁那年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她举着99分的试卷站在客厅,周慧敏的耳光扇过来时,她咬着嘴唇没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掉下来。

周慧敏愣了两秒,又扇了一巴掌:“装什么硬气!”可现在想来,母亲当时的手是抖的,指甲掐进她胳膊里,比耳光疼多了。

“她记得。”林野把纸条贴在胸口,那里的皮肤微微发烫,却没有荆棘刺扎的疼。

江予安摸了摸她发顶:“她一直都在记,只是从前用错了方式。”

当晚,林野翻出所有周慧敏的被击录音带。

从前她总试图从杯盘相碰的节奏里解码母亲的情绪,现在听来,那些“叮叮咚咚”的声音里,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对不起”“我害怕”“别离开”。

她打开电脑,把写了半本的《杯击密码分析》文档拖进回收站,鼠标悬在“删除”键上时,忽然笑了——有些话,本来就不需要被破译。

次日,声音剧场更新了新作《未完成句》。

播放器点开后是一分钟空白,标题下只有一行字:“有些话,断在半途,才是完整的。”评论区很快被“哭了”“懂了”刷屏,林野却关了手机,坐在厨房看周慧敏择菜。

老人把青菜根切得歪歪扭扭,突然抬起头:“小……”

“在呢。”林野应得很快,像接住一颗要掉的星星。

几天后清晨,林野在厨房黑板上发现一行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粉笔字:“……野……在”。

字迹歪歪扭扭,中间被蹭得模糊,像是写到一半,手被什么碰了下。

她拿抹布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转身去煎蛋。

油锅里的蛋发出“滋啦”声,身后传来脚步声,周慧敏把一块温热的毛巾轻轻盖在她肩上——温度刚好,像句在喉咙里滚了二十年,终于落地的“我爱你”。

阳光斜照进来,黑板上的字迹渐渐融化在光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林野低头看煎得金黄的蛋,忽然想起昨晚周慧敏摸着她的书说:“写……好。”当时她没听清,现在却觉得,那些没说全的话,已经足够温暖往后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