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的问题，如同一支淬毒的冷箭，精准地射向了林薇此行最敏感、也最难以辩白的动机核心。
不是为了救李元芳，还能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借机与突厥勾结？是为了探查王庭虚实另有图谋？还是……与她那不可言说的身世有关？
每一个引申的猜测，都足以将她置于死地。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寒意刺骨。高踞龙椅的女皇，目光如炬，等待着她的回答。那平静的面容下，是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术。
林薇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压力让她头皮发麻。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慌乱，更不能表现出任何被戳中心事的惊恐。
她迎着武则天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本就挺直的脊梁绷得更紧了一些。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略微停顿了片刻，仿佛在认真思考女皇这个问题的深意，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坦然：
“陛下明鉴。臣潜入突厥王庭，首要之因，确为救治李将军。李将军于臣有救命之恩，更是国之栋梁，于公于私，臣都不能见死不救，此乃臣之本心，亦是为人臣子、为人袍泽应尽之义。”
她首先肯定了救人的动机，将其定位在“本心”和“道义”的层面，这是无法指责，甚至值得褒奖的。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凛然：“然，陛下所问，臣亦深思。若说此行全无私心，臣不敢欺瞒陛下。”
她竟然承认有“私心”！
这一步险棋，让龙椅上的武则天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连侍立在殿柱阴影下的宦官都忍不住微微抬了下眼皮。
林薇继续道，目光坦然：“臣之私心有二。”
“其一，默啜以金箭伤我大将，嚣张跋扈，视我大周如无物。臣焚其粮草，乱其王庭，亦是欲以此举，挫其锐气，扬我国威！让突厥蛮夷知晓，我大周疆土，非其可肆意践踏！我大周将士，非其可随意屠戮！此乃臣身为武将，护我国格、雪我国耻之私心！”
她将个人冒险的行为，瞬间拔高到了维护国家尊严、鼓舞军民士气的层面。这不是僭越，而是忠勇！
“其二，”林薇的声音略微低沉了一些，却更加坚定，“臣深知，此行凶险，九死一生。然，臣更知，若因惧死而退缩，坐视忠良殒命，则臣心难安，武道有瑕，此生修为再难寸进！武者，当一往无前，当有所必为！此乃臣追求武道本心、磨砺自身意志之私心！”
她将动机归结于武者的信念与自我锤炼，这是一个超越政治、相对纯粹的理由。
说完这两点，林薇再次微微躬身，语气诚挚：“臣自知，未经陛下允准，擅离职守，潜入敌境，乃大不敬之罪。陛下若要依律惩处，臣绝无怨言，甘愿领受。”
她先是以铿锵有力的理由阐明自己行为的“正当性”与“必要性”，最后再坦然承认程序上的“错误”并愿意接受惩罚。这种以退为进、不卑不亢的姿态，反而显得她光风霁月，心中坦荡。
她没有试图完全撇清关系，也没有痛哭流涕地祈求宽恕，而是以一种平等的、基于“道理”和“本心”的方式，来回应女皇的质疑。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默。
武则天深邃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久久没有移开。她在审视，在衡量。这个年轻的女子，比她想象的更加聪明，也更加……有胆色。
她没有像寻常臣子那样战战兢兢地辩解，也没有愚蠢地试图完全否认女皇的质疑，而是用一种近乎“论道”的方式，将自己的行为动机剖析开来，摆在明面上。这份冷静、这份坦荡、这份敢于在帝王面前坚持“本心”的勇气，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
尤其是她那句“武者，当一往无前，当有所必为”，隐隐触动了武则天内心深处某些早已被权力尘埃覆盖的东西。她当年，何尝不是凭借着这般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决心，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
良久，武则天缓缓靠回龙椅，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却似乎悄然减弱了一丝。
“好一个‘为人袍泽应尽之义’，好一个‘护我国格、雪我国耻’，好一个‘武者当有所必为’。”武则天重复着林薇话语中的关键词，语气平淡，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如此说来，你倒是情有可原，功大于过了？”
这话看似肯定，实则依旧充满了试探。功过如何评定，最终解释权，牢牢掌握在女皇手中。
林薇心中微松，知道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但她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忙躬身道：“臣不敢妄论功过。一切但凭陛下圣心独断。臣只求问心无愧。”
将最终裁决权恭敬地交还给皇帝，这是臣子的本分。
武则天看着她低垂的头颅，看着她那看似恭顺、实则内里坚韧的姿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
这个薇月，确实是个异数。能力超群，胆识过人，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懂得进退。若能彻底收服，无疑是一柄极其锋利的刀。但她的出身……就像一根刺，始终扎在那里。
“你且起来吧。”武则天终于挥了挥手，“念在你初衷是为救人，兼之确实重创突厥，扬我国威，此次擅离职守之罪，朕便暂不追究。”
“谢陛下隆恩！”林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依言起身，依旧垂首肃立。
然而，她知道，危机远未解除。不追究擅离职守，不代表不追究其他。女皇将她秘密召回，绝不仅仅是为了询问崇州之功和王庭之行。
真正的风暴，恐怕才刚刚开始。
她应对了女皇关于动机的威压与审视，以不卑不亢的姿态暂时稳住了局面。但接下来，女皇会从哪个角度，来揭开那最核心、也最危险的秘密？
林薇屏息凝神，等待着下一轮的疾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