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想起，隔壁房间的端木念最怕打雷。
以前两人在一起时，每次打雷，端木念都会缩在她怀里，说听着雷声就心慌。
她来不及穿拖鞋，光着脚就往次卧跑。
推开门，借着窗外的闪电，她看到床上的端木念团成一团，瘦瘦的身子缩在床角，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又一声雷响传来，端木念猛地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往门口跑，慌乱中根本顾不上穿戴假肢。
眼看她就要摔倒，文暖晴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就抱住了她的腰。
文暖晴的突然出现，似乎比雷声更让端木念惊讶。
她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挣扎，鼻尖就萦绕着文暖晴身上熟悉的香味 。
愣了几秒后，端木念再也忍不住，紧紧地回抱住文暖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嘴里不停地喊着：“宝宝，我的宝宝……”
她极力压抑着哭声，可肩膀的颤抖却越来越厉害，流进文暖晴衣领里的眼泪，比窗外的大雨还要急、还要汹涌。
文暖晴轻轻拍着她的背，把她扶回到床上。
端木念却一直揪着她的睡衣下摆不放，不说话，只是眼泪还在不停地流，身体也没停止发抖。
文暖晴不忍再这样让她哭下去，索性也上床，躺在她身边。
端木念像是找到了依靠，立刻钻进她的怀里，紧紧贴着她的胸口。
渐渐地，她的身体不再发抖，呼吸也慢慢平稳下来。
文暖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皮越来越重，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恍惚间听到端木念用梦呓般的声音说：“宝宝，对不起……”
其实很久以前，文暖晴私下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怕雷声。
那时候，端木念把脸埋在文暖晴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混着眼泪渗进棉质睡衣里，才缓缓开口：“我想妈妈了。妈妈走的那天，也是这样让人喘不过气的雷雨夜。”
端木念记得那天夜里，空气里满是闷热的湿气，她被客厅里传来的争执声惊醒。
小孩子的好奇心压过了困意，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悄走到卧室门口，把门缝扒开一条小细缝。
那道缝像一道分界线，把她的世界分成了 “之前” 和 “之后”。
“我看见客厅里站着好几个人，烟雾缭绕的，呛得我鼻子发酸。”
端木念的声音带着哽咽，指尖无意识地揪着文暖晴的衣角。
“争吵声越来越大，有女人尖利的哭声，还有人低低地道歉，混在一起。”
她趴在门缝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到父亲端木衍坐在沙发上，身旁坐着一个陌生女人，脸上的妆哭花了，一张接一张地抽着纸巾，纸团扔得满地都是。
而她的父亲，正揪着自己的头发，懊恼地用拳头捶着沙发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个女人一直在吵，声音尖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端木念的身体微微发抖。
“我看着他们在我熟悉的客厅里唇枪舌战，心里害怕极了。”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整个房间瞬间亮得像白昼，连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女人狰狞的侧脸，父亲气急败坏的解释，还有墙角立着的行李箱，上面还溅着泥点。
屋外的争吵声停顿了片刻，随即又像被雷声点燃似的，比之前更激烈了。
“那晚的雷声特别大，好像就贴在我耳边炸开来，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端木念的声音发颤，“紧接着暴雨就砸下来了，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跟屋里的哭声混在一起。”
“我从那个女人的哭诉里，从爸爸气急败坏的解释里，才慢慢拼凑出真相 。”
“我最爱的妈妈，好像不在了。”
而她的爸爸，在妈妈刚走的这天夜里，正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在客厅里争着什么 “名分”。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进端木念的脑海，让她浑身发冷。
她不想再躲在门后，没有人跟她解释发生了什么，甚至没人注意到她。
她不敢出去，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我钻回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忍不住哭着喊‘爸爸’。”
端木念的肩膀剧烈起伏着，“我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门外的父亲。”
“他推门进来，打开屋里的灯，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看见他脸上蒙了一层倦意，眼睛失焦的看着我说：‘念念，你醒了。’”
端木念伸出手，想让爸爸抱抱她。
可端木衍只是轻轻拉住她伸过来的手，掌心冰凉，并没有抱着安抚她。
“我那时候还小，以为爸爸本来就不喜欢亲近人。”
端木念的声音里满是失落，“我很少看见他，像寻常夫妻那样抱着妈妈。”
“也很少见他抱我。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他性格使然。”
可刚才在门缝里，她明明看见爸爸送那个女人出门时，伸手抱了抱她，却被那个女人狠狠推开了。
这个画面像一根刺，扎进她心里，拔不出来。
“爸爸，我妈妈呢？” 端木念拉着爸爸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她在医院怎么样了？是不是还不舒服？我想见她，爸爸你带我去医院好不好？”
端木衍蹲下来，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喉结动了动，才艰难地开口：“念念，不要哭了。听爸爸说，你妈妈她…… 不在了。”
“凌晨的时候，爸爸接到医院的电话，你妈妈她……”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端木念没听懂，抽泣着追问，“她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医院了？”
“我要去找妈妈，爸爸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端木衍听着女儿的哭声，再也绷不住了，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烦躁：“你妈妈她去世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念念你要这样想，往后她再也不会感觉到疼了，你不是也希望妈妈不再受病痛折磨，不再一次次住进医院吗？”
窗外的雷声正好在这时轰鸣作响，闪电把端木衍的脸照得惨白。
端木念被爸爸突然暴怒的样子吓到了，哭声戛然而止，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雷雨声、爸爸的吼声、还有心里的哭声，混在一起，成了她往后许多年里，一听到雷声就会想起的噩梦。
从那以后，只要是雷雨天，文暖晴都会把端木念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歌哄她睡觉。
一开始端木念还会发抖，后来渐渐的，她能在文暖晴的怀里平静下来，甚至能在雷声中慢慢睡着。
五年多过去了，文暖晴依旧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端木念说的每一句话，记得她眼泪的温度，记得她揪着自己衣角的力道。
时间好像从来没有让她们离别过，那些往事就像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
又一阵雷声滚过，文暖晴把端木念搂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怕，我在呢。”
端木念靠在她怀里，轻轻点了点头，眼眶却悄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