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大阵启动后的第三日。
灵鹫宫仿佛真正隐入了云端,与外界的联系变得稀疏而谨慎。
山下的眼线依旧每日传递消息回来。
但多是些零碎的江湖见闻,并无特别之处。
那些先前窥探的可疑人物,似乎也随着云雾的升腾而销声匿迹。
然而,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并未散去。
反而如同这愈发浓厚的云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段誉这几日并未闭关。
他时常独自在灵鹫宫各处行走。
从最高的殿阁,到最深的石室。
翻阅典籍,查看旧物。
试图从这些历史的尘埃中,找到更多关于逍遥派,关于无崖子,也关于那个名字——逍遥客的线索。
但收获甚微。
许多关键处的记录,似乎都被人为地抹去或隐藏了。
这让他心中的疑云,又加重了几分。
这日午后。
他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壁画前。
壁画描绘的是逍遥派祖师遨游天地,传道授业的场景。
笔法飘逸,意境高远。
但在壁画的一角,同样有一道不和谐的、略显突兀的划痕。
与后殿石壁上的那道,如出一辙。
段誉凝视着那道划痕,若有所思。
“掌门。”
菊剑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段誉没有回头。
“何事。”
菊剑躬身禀报。
“山下传来急讯,在西麓三十里处的‘雪狼谷’,发现打斗痕迹。”
“现场残留的劲气,阴寒霸道,非中原路数。”
“而且……似乎有我灵鹫宫身法的痕迹。”
段誉目光一凝。
“雪狼谷。”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
那里已是天山深处,人迹罕至。
“可曾发现尸首或伤者。”
菊剑摇头。
“未曾。打斗似乎结束得很快,现场除了一些破损的树木和岩石,以及残留的劲气,别无他物。”
段誉沉默片刻。
“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
菊剑悄然退下。
段誉依旧看着壁画上的划痕。
灵鹫宫身法的痕迹。
阴寒霸道的劲气。
是巧合?
还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线索?
他隐隐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
而撒网的人,目标很可能就是灵鹫宫,就是他这个新任的掌门。
是逍遥客?
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他转身,走向殿外。
云雾在山间翻涌,视线受阻,只能看到近处的亭台楼阁。
“梅剑。”
他轻声唤道。
梅剑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掌门。”
“去请童姥与李师叔到偏殿。”
段誉吩咐道。
“是。”
梅剑领命而去。
偏殿之内。
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气息清冷。
童姥与李秋水先后到来。
两人神色各异。
童姥依旧是一副不耐的模样,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凝重。
李秋水则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只是覆面轻纱下的目光,偶尔扫过段誉,带着审视。
“掌门师侄唤我等前来,有何要事。”
童姥率先开口,声音粗粝。
段誉将雪狼谷发现打斗痕迹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末了,他补充道。
“据菊剑回报,那残留的阴寒劲气,与李师叔的‘小无相功’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李秋水。
李秋水眸光一闪,轻笑一声。
“掌门师侄此言,莫非是怀疑我了。”
段誉摇头。
“非是怀疑。”
“只是据实相告。”
“那劲气虽与‘小无相功’相似,但其性更为酷烈霸道,失之精纯。”
“似是而非。”
李秋水闻言,沉吟片刻。
“若真如师侄所言……”
她缓缓道。
“倒让我想起一人。”
童姥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你是说……那个叛徒?”
李秋水点了点头。
“当年逍遥客叛出师门之前,曾痴迷于融合各家武学,尤其对‘小无相功’的模拟特性极为感兴趣。”
“他天赋异禀,竟真的被他琢磨出一些门道,创出了一门类似,却更为极端霸道的功法。”
“只是此法似乎有极大隐患,极易反噬自身。”
段誉心中一动。
“如此说来,雪狼谷出手之人,很可能与逍遥客有关。”
“甚至,可能就是其传人。”
童姥冷哼道。
“管他是谁,既然敢在天山撒野,揪出来杀了便是。”
段誉看向童姥。
“童姥师叔负责外围查探,可曾发现逍遥客或其传人的蛛丝马迹。”
童姥皱了皱眉。
“这几日我派人查遍了天山各处险要,并未发现那叛徒的踪迹。”
“倒是有些不开眼的江湖宵小,在云雾大阵外徘徊,都被打发走了。”
段誉点了点头。
看来,对方很谨慎。
或者说,雪狼谷之事,只是一个试探。
“既然对方已经出招,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段誉沉吟道。
“童姥师叔,加派人手,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天山范围内,所有可能藏匿人迹的隐秘之所。”
“李师叔,烦请你动用旧部,查探近期江湖上,是否有使用类似阴寒霸道功法的陌生高手出现。”
“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两人齐声应诺。
“谨遵掌门令谕。”
安排妥当,童姥与李秋水各自离去部署。
段誉独自坐在偏殿中,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
雪狼谷。
阴寒劲气。
似是而非的小无相功。
这一切,都指向那个消失多年的逍遥客。
但他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少林的突然介入。
玄难那看似合理,实则经不起推敲的说辞。
还有这恰到好处出现的打斗痕迹。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着一切。
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挑起灵鹫宫与少林的冲突?
还是为了逼迫逍遥客现身?
或者……两者皆有?
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
四周迷雾重重,难辨方向。
但目前能做的,也只有以静制动,见招拆招。
他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云雾缭绕,只能看到近处几株苍劲的古松,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如同这扑朔迷离的局势。
时间悄然流逝。
接下来的几日,灵鹫宫外松内紧,戒备森严。
山下不断有消息传来,但大多无关痛痒。
关于雪狼谷和那阴寒劲气的调查,也暂时陷入了停滞。
童姥派出的弟子搜遍了雪狼谷周边,一无所获。
李秋水那边,暂时也没有新的消息。
那出手之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一日。
段誉正在殿中翻阅灵鹫宫历年来的物资往来记录。
试图从这些枯燥的数字中,发现一些不寻常的线索。
兰剑匆匆入内,脸色有些异样。
“掌门。”
她躬身行礼,语气带着一丝迟疑。
“讲。”
段誉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账册之上。
“山下……送来一物。”
兰剑双手捧上一个尺许长的木盒。
那木盒做工粗糙,材质普通,看起来毫不起眼。
但段誉却放下了手中的账册。
他的灵觉敏锐地察觉到,那木盒之中,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阴寒之气。
与菊剑描述的雪狼谷残留劲气,同出一源,但却精纯了数倍不止。
“何人送来。”
段誉问道,声音平静。
兰剑摇头。
“守阵弟子在今早巡查时,发现此物被放置在云雾大阵的边缘。”
“周围并无任何人迹。”
段誉目光落在那粗糙的木盒上。
“打开。”
兰剑应声,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开启。
没有机关。
也没有暗器。
盒内只有一物。
一块巴掌大小的玉佩。
色泽温润,白若凝脂。
雕工极为精湛,刻着云海仙山,缥缈出尘。
正是逍遥派的风格。
但在这玉佩的中间,却有一道清晰的裂痕。
如同后殿石壁上那道刻痕一般,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裂痕处,隐隐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气。
与雪狼谷残留的劲气,同源而出,却更为内敛,更为精纯。
兰剑将木盒呈到段誉面前。
段誉没有立刻去碰那玉佩。
他的目光,落在玉佩下方,垫着的一张薄薄的桑皮纸上。
纸上寥寥数字,墨迹殷红,如同血书。
“缥缈之约,犹未忘否。”
字迹狂放,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怨毒与不甘。
段誉的眼神骤然收缩。
缥缈之约。
这四个字,他并非第一次见到。
在无崖子留下的,那本关于逍遥派旧事的残缺手札中,曾隐晦地提及。
似乎与一桩极大的门派隐秘相关。
但具体为何,手札中语焉不详,似乎连无崖子也有所避忌。
如今,这四字竟以此种方式,再次出现。
“掌门,这……”
兰剑也看到了那字条,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段誉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他伸出食指,隔空轻轻一点。
一缕精纯的北冥真气,如同触手般,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枚裂开的玉佩。
就在真气触及玉佩的刹那。
“嗡……”
玉佩轻轻一震。
那道裂痕之中,陡然迸发出一股凌厉无匹的阴寒劲气!
这劲气并非针对实物,而是直冲心神!
段誉只觉眼前景象一阵模糊。
恍惚间,仿佛听到一声充满恨意的冷笑在耳边响起。
那笑声苍凉、怨毒,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紧接着,一幅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灵鹫宫的后山。
月光如水。
两道模糊的身影相对而立。
其中一人,身形飘逸,气质出尘,依稀有无崖子的影子。
另一人,则笼罩在浓郁的阴影之中,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充满了疯狂与背叛的痛苦。
两人之间,似乎在进行着最后的对话。
然后……
便是决绝的转身,与那道贯穿了玉佩,也仿佛贯穿了时光的裂痕!
画面戛然而止。
段誉身形微微一晃,旋即站稳。
脸色有些苍白。
那直冲心神的阴寒劲气,虽被他的北冥真气及时化解,但那一瞬间的精神冲击,依旧不容小觑。
“掌门!”
兰剑惊呼一声,上前一步。
“无妨。”
段誉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脸色迅速恢复如常。
他目光沉凝地看着盒中那枚已然恢复平静的玉佩。
此刻,玉佩上的阴寒之气似乎随着刚才那一下爆发而消散殆尽,只剩下玉石本身的温润。
但段誉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这玉佩,是一个信物。
也是一个警告。
更是一个……充满了恶意的诱饵。
送此物来的人,不仅对逍遥派旧事知之甚详,而且其功力,至少在心神的淬炼与运用上,已然达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
绝非寻常之辈。
“缥缈之约……”
段誉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
看来,当年的那桩隐秘,远比他从手札中推测的,要复杂得多。
而这“约”的另一方,终于忍不住,要再次浮出水面了。
“兰剑。”
“在。”
“传令下去,今日之事,严禁外传。”
段誉沉声道。
“尤其是这木盒与玉佩,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包括童姥与李师叔。”
兰剑心中一凛,立刻躬身。
“是,掌门。”
她虽然不解,但对段誉的命令,绝对服从。
“另外……”
段誉略一沉吟。
“去将灵鹫宫所有关于后山‘望月坪’的记载,无论是典籍、图册,还是前辈手札,全部找来给我。”
望月坪。
正是他刚才在那破碎画面中,看到的两人对峙之处。
兰剑领命,匆匆而去。
段誉独自留在偏殿。
他再次看向那木盒。
目光落在玉佩的裂痕上,久久不语。
这突如其来的“礼物”,打乱了他原有的步调。
也让他意识到,暗处的对手,比他想象的更为棘手,也更为……了解灵鹫宫。
甚至可能,就隐藏在灵鹫宫的内部。
否则,对方如何能如此精准地将木盒放置在云雾大阵的边缘,而不触发任何警报?
童姥?
李秋水?
还是她们麾下,另有心怀异志之人?
段誉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
而漩涡的中心,就是这枚裂开的玉佩,和那四个血色的字——缥缈之约。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所谓的“约”,究竟是什么。
以及,送此物来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是复仇?
是挑衅?
还是……另有图谋?
他拿起那枚玉佩。
触手温润,但指尖却能感受到那道裂痕的粗糙与冰冷。
仿佛触摸到了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充满了痛苦与背叛的过去。
无崖子师尊。
当年您,究竟在此地,与何人立下了怎样的约定?
而这约定,又为何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
段誉握紧了玉佩。
目光穿过殿门,望向那被云雾笼罩的后山方向。
看来,是时候去那“望月坪”,亲眼看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