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血雨渐渐稀疏，最终停歇在微凉的海风里。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几道狭窄的缝隙，几缕惨淡的天光艰难地挤出来，斜斜照在猩红未褪的海面上。
波光粼粼的暗红海水里，敖辛那如山峦般庞大的尸骸静静漂浮，黑鳞在天光下泛着死寂的光泽，连周围盘旋的海鸟都不敢靠近，只在远处发出低沉的鸣叫，让这片海域更添几分诡异与肃穆。
“蜃楼”的船尾还歪着半截断裂的螺旋桨，右舷的玄铁装甲凹陷了一大片，甲板上残留的黑冰融化后积成水洼，混着未干的血雨，踩上去咯吱作响。
但此刻，没人在意这些损伤——幸存的水手和墨家弟子们强忍着浑身酸痛与劫后余生的悸动，围着船舷忙碌起来。
几艘随行的小型艨艟被缓缓放下，船体轻盈地划过水面，靠向敖辛的尸骸；“蜃楼”甲板上，临时加装的起重滑车组已经架好，粗如手臂的麻绳缠绕在绞盘上，只待一声令下。
“都打起精神来！”
墨荆站在破损的船首，声音沙哑却依旧条理清晰，她手里攥着一张仓促绘制的草图，上面用朱砂圈出了龙尸上需要重点获取的部位，“龙尸太大，得从尾部开始固定，避开逆鳞区域——那地方还残留着妖力，别被反噬！”
“知道了，墨姑娘！”
负责操控滑车的老工匠应道，他布满老茧的手按在绞盘的摇杆上，对着身旁的年轻弟子叮嘱，“小三，你去艨艟上盯着，钩锁要扣在尾椎骨上，别勾到龙筋，那可是好东西！”
“放心吧，李伯！”
名叫小三的弟子麻利地跳上艨艟，手里拿着一根刻有“隔绝”符文的铁棍，靠近龙尸尾部时，铁棍顶端的符文微微发亮，“妖力不强，能压制住！钩锁扣好了，拉吧！”
绞盘发出沉重的“嘎吱”声，摇杆被几人合力往下压，麻绳渐渐绷紧，敖辛那庞大的身躯缓缓被拖向“蜃楼”一侧。
近距离看去，这头洪荒异种的震撼感更加强烈——碗口大的黑鳞即便失去了光泽，用刀敲上去依旧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
蜿蜒的独角虽已变得枯黑，尖端却仍残留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威压；
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半艘“蜃楼”都罩在里面，连阳光都被挡住。
“先取逆鳞！”墨荆的声音再次响起。
两名身手矫健的墨家弟子背着工具囊，沿着临时搭起的木板爬到龙尸的颈部，手里拿着特制的撬棍——撬棍顶端刻着“破甲”符文，在阳光下泛着淡蓝微光。
他们蹲在那片位于咽喉下方、颜色最深、形似盾牌的逆鳞旁，小心翼翼地将撬棍插进鳞片与肌肉的缝隙。
“使劲！”其中一名弟子低喝一声，两人同时发力，符文瞬间亮起，“咔嚓”一声轻响，逆鳞边缘微微翘起。
这枚逆鳞足有桌面大小，蕴含着敖辛的部分本命精华，入手冰凉沉重，表面天然生成的晦涩纹路在天光下若隐若现。
当弟子们将它抬上甲板时，周围响起一片惊叹声。
“好家伙！这鳞片够做十面护心镜了！”
老水手周伯凑过来摸了摸，手指被冰得一缩，“比咱们船上的玄铁还硬！”
“不止护心镜。”墨荆走过来，用指尖拂过鳞片上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思索，“这些纹路能引导能量，或许能用来做破仙弩的箭簇底座，增强破魔效果。”
接下来是抽龙筋，这更是力气与技术的结合。
几名身强力壮的水手拉住特制的绳索，将龙尸的脊椎部位固定住；
墨家弟子则拿着刻刀，沿着脊椎剖开坚韧的龙皮与肌肉——龙皮厚得惊人，刀刃要蘸着掺了“破妖水”的水才能切开。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那根藏在脊椎深处、呈淡金色的主龙筋。
“再加把劲！快出来了！”拉绳索的水手们喊着号子，手臂青筋暴起，“这筋真韧，比咱们之前用的玄铁索还难拉！”
当那根长达十数丈、散发着微弱金光的龙筋被完整抽出时，所有人都累得瘫坐在甲板上，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人抱怨——这龙筋是制作顶级弓弦、机关传动索的无上材料，有了它，“破仙司”后续造出来的器械，强度能提升一倍不止。
“歇五分钟，然后拆龙骨！”
墨荆也擦了擦汗，递给身边的弟子一瓶水，“龙骨呈暗金色，密度极高，得用符文锯子切，别用蛮力。”
敖辛的骨骼果然坚硬异常，符文锯子锯上去时，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尤其是那根贯穿头尾的主脊椎骨，粗得需要两人合抱，锯开后，断面光滑如镜，隐隐能看到内部流淌的淡金色光泽。
“这根主骨够做三台破仙弩的支架了！”墨荆看着被抬上甲板的龙骨，眼中异彩连连，已经开始构思新的器械设计图，“肋骨可以做机关兽的护板，头骨……或许能改造成能量核心的外壳。”
而最让人期待的，是破开敖辛头颅的那一刻。
当弟子们用符文凿子小心翼翼地敲开颅骨时，一道柔和的蓝光突然从里面溢出来，周围的水汽瞬间自发汇聚，在甲板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众人屏住呼吸，只见颅骨深处，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浑圆的珠子静静躺着，珠子内部仿佛有液体在流动，散发着浓郁而纯净的水灵之力。
“是龙珠！”小三激动地喊出声，眼睛瞪得溜圆，“比古籍上画的还漂亮！”
墨荆连忙走过去，从怀里取出一个特制的玉盒——玉盒表面刻着多重封印符文，打开时，盒内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膜。
她小心翼翼地将龙珠捧起，珠子入手微凉，仿佛握着一团流动的水，周围的水灵之力瞬间被玉盒的封印压制。
“如此精纯庞大的水灵本源……”墨荆喃喃道，眼中满是兴奋，“若能解析其结构，或许能仿制出小型的能量源，甚至找到人工制造‘灵机’的方法！”
就在众人围着龙珠和各种龙尸部件兴奋讨论时，张苍独自站在甲板的角落，闭着双眼，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他的指尖泛着淡淡的金光，与冥冥中的某种力量相连——在敖辛生命气息彻底消散、法剑的规则之力完全奏效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庞大而纯粹的“信念”之力，正从东海沿岸，甚至更遥远的内陆地区，跨越千山万水，如同百川归海般，汇入代表大秦的国运洪流之中。
这不是对帝王的敬畏，也不是对强权的恐惧，而是最朴素的感激与希望——是那些曾因蛟龙掀浪而家破人亡的渔民，得知孽蛟伏诛后，跪在海岸上叩拜时的喜悦；
是漕运船员的家属，听到航道将通、亲人能平安归来时，落下的庆幸泪水；
是无数普通百姓，听闻朝廷法吏能斩杀“作乱海神”后，对“秩序能带来安宁”生出的信任。
这些微小的、个体的信念，汇聚在一起，却形成了一股浩荡的力量。
张苍“看”到，那盘踞在帝国上空的国运黑龙，在吸纳这股力量后，身形似乎更加凝实了一分，龙眸中的神采也更加灵动威严，甚至连虚幻的龙鳞边缘，都泛起了一丝代表“人心所向”的淡金色光泽。
“在想什么？”墨荆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那个装着龙珠的玉盒，看到张苍闭目凝神的样子，轻声问道。
张苍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渐渐清晰的海岸线，那里隐约能看到等待的人影。
“我在想，国运的根本是什么。”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通透的了然，“之前以为是律法与军队，现在才明白，律法只是骨架，军队只是爪牙，真正让国运拥有生命的，是百姓的认同与信赖。”
墨荆愣了愣，随即点头：“就像他们现在这样？因为我们杀了蛟龙，护了他们的安宁，所以才会真心拥护大秦。”
“没错。”张苍看向甲板上兴奋忙碌的众人，又看向海面上那具渐渐被拆解的龙尸，“仙神窃取香火愿力，是强行扭曲、收割信念；而我们要做的，是以真正的守护与秩序，赢得这份信念。这才是大秦能对抗仙神的根本——人心所向，便是国运所归。”
墨荆握着玉盒的手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有这些龙尸材料，破仙司能再进一步；有百姓的信念，我们也能走得更远。只是……蓬莱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当然不会。”张苍的目光变得锐利，“但这正是我们的警示——仙神的威胁还在，我们不能停下。不过现在，先把这些收获带回去，让天下人知道，大秦的律法，能护他们周全，哪怕是所谓的‘海神’，也不例外。”
海风再次吹过甲板，带着远处海岸的气息。
阳光渐渐驱散云层，洒在“蜃楼”上，也洒在那些堆积如山的龙尸部件上，泛着耀眼的光泽。
这不仅是一场胜利的收获，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守护人心，凝聚国运，才能在接下来与仙神的对抗中，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