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分鬃、玉女穿梭、倒卷肱......
每一个太极拳法的套路名称从他口中平淡道出,伴随着那看似缓慢实则蕴含无穷变化的动作演绎开来。
他的步法极为讲究,前进后退,左顾右盼,始终不离一个“圆”字。
迈步如猫行,落步无声,重心转换流畅得如同水银泻地。
时而如轻舟泊岸般稳稳站定,时而如旋风般轻灵旋身,每一次重心的切换都带动着周身的气流随之旋转、牵引。
李鸿彬强迫自己摒弃所有的杂念,体内狂暴的炎霜之力被他强行蛰伏于丹田深处最深沉的角落,不敢泄露丝毫气息。
他努力模仿着老人的步法与手势,试图捕捉那无形的轨迹。
然而,身体却如同生锈的铁块,僵硬无比。
那看似缓慢的云手动作,他自己做出来却毫无流畅感,手臂在空中划动时牵扯着胸腹间尚未消尽的隐痛,动作变形,重心摇摆不定。
安子轩性子最是刚猛,此刻咬着牙,额头青筋微微跳动。
他试图模仿那单鞭的立掌前切,动作倒是凌厉有力,破空有声,却完全失去了那份浑圆绵长的韵味,更像是一记刚猛的直拳劈砍,僵硬而突兀。
他显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眉头拧成了疙瘩。
谢翊龙也模仿着老人的步法,试图做到“迈步如猫行”。
但他刚迈出一步,身体就晃了晃,险些失去平衡,第二步落下更是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笨拙的熊罴踏地,引得安子轩皱眉瞥了他一眼。
只有季平安,似乎勉强摸到一点门道。
他推了推眼镜,动作虽然也慢,但相对最为柔和协调一些。
他努力体会着老人所说的“用意不用力”的状态,双臂划圆时,仿佛真的在抚摸、感受着空气中无形的阻力。
当他模仿揽雀尾的旋收之时,虽然毫无引动气流的效果,但那专注的姿态和相对流畅的动作,已然与其他三人产生了区别。
老人目光扫过四人,在季平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深邃的平静。
“错了。”
老人声音平淡,却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安子轩身上。
他脚步轻滑,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安子轩身侧。
安子轩一惊,本能地就想后撤防御,却被老人一只手掌极其自然地搭在他的左肩大臂外侧。
那手掌没有发力,只是轻柔地一搭、一按、随即顺着安子轩手臂发力的方向,极其自然地画了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圆弧。
一股柔韧却不可抗拒的力量瞬间裹住了安子轩左臂。
他只感觉自己凝聚的刚猛力量如同遇到了一层滑不溜手的油膜,瞬间被卸开、引导。
更奇妙的是,随着老人手掌那微小的圆弧牵引,安子轩失控的重心竟然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巧妙地带了回来,原本前冲的势头被化解于无形,身体反而稳稳站定!
“云手,非蛮力缠绕...”
老人收回手,声音依旧古井无波,“其意在随曲就伸,舍己从人,对方力来,我顺其势,化其力,导其偏。”
安子轩僵在原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脸上充满了震撼与茫然。
那简单的搭手引导,比昨日将他整个人拂飞的体验更加深刻。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力量的运用竟然可以精妙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柔韧的圆转之力,竟能轻易瓦解他倾尽全力的一击!
李鸿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老人的动作轨迹,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凉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那是纯粹的、对武道更高境界的敬畏和震撼压倒了不甘。
他体内的炎霜之力,那代表着极致破坏的冰火能量,在这份绝对的精妙控制面前,竟然显得如此粗糙而野蛮。
“看我的动作轨迹......”
老人再次开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韵律,穿透山风的喧嚣,“体会气劲流转的圆融。”
他将揽雀尾的动作拆解得更慢,如同慢放的镜头,每一个细微的关节变化、肌肉的松紧、重心的转移都清晰地展示出来。
双臂划出的圆弧似乎在空中留下了淡淡的、无形的轨迹,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李鸿彬强迫自己忘掉所有的套路名称和华丽的招式,他闭上眼睛。
不再用眼睛去看动作,而是尝试着放开感知,去捕捉那虚无缥缈的“圆”的轨迹。
他想象着自己的双臂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两道流动的水流,随着老人动作演示所牵引出的无形韵律而缓缓波动。
慢慢地,他僵硬的动作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软化迹象,虽然依旧滞涩,但那份想要强行突破、硬桥硬马的蛮横感,稍稍褪去了一些。
谷仙山巅的山风愈发凛冽,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寒意侵蚀着四肢百骸。
空旷的山巅之上,只有老者舒缓如流水淙淙的演示声和他偶尔响起的、带着金石之音的指点。
李鸿彬、安子轩、谢翊龙、季平安四人,沉浸在一种近乎笨拙的模仿与艰难的体会之中。
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只剩下眼前那玄奥莫测的圆融轨迹,在暮色渐深的山顶上无声流淌。
一连数日,只要黄昏的霞光开始晕染天际,四人便会准时出现在谷仙山巅这片空旷之地。
除了偶尔回到家中吃一顿饭,闲聊一下,其他时间只要一有空李鸿彬等人就会自己练习。
破碎的石板地面见证了他们的变化,从最初的僵硬挣扎,到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流畅感。
......
第七天,也就是农历的腊月二十八。
李鸿彬四人如常到来,只是脚步更加凝重,目光紧紧落在场地中央那道孤绝的身影上。
老人如往常一般,开始讲解今日的拳理。
他的声音在暮色寒风中异常清晰。
“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阴阳之母也。”
他缓缓开口,道出古朴的拳经,“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曲就伸。”
随着话语,他双手如同推动两扇沉重无形的磨盘,动作看似缓慢,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粘稠感,仿佛能阻滞一切来势汹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