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夏晴吃完最后一口水果,阁楼内重新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
沈烬这才完全转过身正面看向她,语气依旧平淡:
“你爷爷,夏明翰的遗体,昨天已经运抵京都了。”
夏晴拿着纸巾的手猛地一颤,柔软的纸巾被她无意识攥紧。
沈烬继续说道:“九龙联邦军部的决定,是在两日之后,为这位‘成功阻击蚀心王并与之同归于尽’的龙骑军总帅,举行国葬级别的哀悼仪式,然后正式下葬。”
“爷爷……”
夏晴的眼眸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水汽模糊,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巨大的落寞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吞没。
她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了粗糙的衣角。
在少女单纯却背负着沉重枷锁的心里,夏明翰的壮烈牺牲,始终与她那次任性的行为死死捆绑在一起。
如果不是她前往东海战场,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爷爷那样强大的存在,或许根本不用出现在蚀心王的面前……
她用力咬着下唇,娇嫩的唇瓣几乎要被贝齿咬破。
内心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挣扎之后,她才终于鼓起了勇气。
少女抬起头,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小心翼翼地迎上沈烬的冰蓝色眼眸:
“我们……能去看一看吗?哪怕……只是远远地,悄悄地看一眼送行的队伍……就好……”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
沈烬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对上了她漆黑湿润的瞳孔。
而这份沉默,如同不断累积的无形巨石,一层层压在夏晴脆弱的心头和紧绷的神经上。
少女眼中那一点点微弱期盼的光芒,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迅速黯淡下去。
她慌乱地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与他对视,最终夏晴还是放弃了:
“对、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我知道这很危险,非常危险……”
“京都现在肯定是各方势力眼线密布,龙骑军总部更是强者如云,说不定还有……还有连你也无法轻易对付的存在。”
“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不能因为我的任性,再把我们置于险地……就、就当我没说过吧……真的,对不起……”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自己的责备。
提出这个请求确实是她欠考虑,只顾及了自己的悲伤,却没有权衡现实的残酷。
她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了,他们现在的身份本就敏感如履薄冰,一旦在那种万众瞩目的场合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可以去。”
一声淡漠的嗓音,清晰地传入了少女的耳中。
“什么?!”
夏晴猛地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抬起眼眸,难以置信地望向沈烬那冷硬的侧影。
他……他竟然答应了?
这怎么可能?
沈烬的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窗外,仿佛刚才随口应下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惊愕,淡淡开口:
“别误会。我答应去葬礼,不是为了满足你的心愿,更不是出于任何形式的安慰。”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夏明翰的国葬,九龙联邦必然会倾尽最高规格。届时,许多平日里深居简出、隐藏在重重帷幕之后,不方便、也不愿意轻易露面的大人物,都将不得不现身,站在阳光之下。”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的机会。混乱的场面,往往能逼出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不带任何个人情感。
“我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老狗那一条情报线上。我来京都,除了兑现带你找到那个‘夏晴’的承诺,自然也有我自己的目的和安排。”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落满灰尘的木质窗台上,极轻地敲击了一下,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哒”声。
“我身份的秘密,关于我的过去,不能只寄望于开启时空之门这唯一一条充满不确定性的线索。”
“九龙联邦的权力高层,盘根错节数百年。除了夏明翰,一定还有其他人,或多或少知晓当年那些疯狂研究‘起源之石’的科学家的内情。”
“甚至可能接触过相关的绝密档案。这次葬礼反而是个机会。”
他坦然而直接地陈述着自己冰冷的目的,没有丝毫的美化或隐瞒,将这血淋淋的现实摊开在她面前。
这番赤裸裸的、将情感完全剥离的计算,反而像一盆冰水,让夏晴从短暂的惊喜中彻底清醒过来,认清了他们所处的残酷境地。
然而,紧接着沈烬话锋一转:
“但是,我提醒你。如果到时候,现场出现我需要的信息或目标,我必须行动。那时,我大概率顾不上你。”
他的目光终于完全转向她,那双冰眸里没有任何保证,只有绝对的冷静。
“场面一旦失控,陷入混乱,我不会分心去保证你的安全。”
“如果你坚持要去,那么,从踏入葬礼范围的那一刻起,你自己的安危,由你自己负责。所有的后果,你自己承担。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说完,他不再看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只留给她一个沉默而疏离的背影。
夏晴陷入了沉默。
刚刚因他答应而涌起的短暂惊喜和期盼,被这番充满现实考量的话语瞬间浇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片湿冷的灰烬。
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压在心口的、无法回避的残酷现实。
沈烬说的没错。
那不是一场可以让她安然寄托哀思的普通葬礼。
那是权力的秀场,是各方势力角力的舞台,更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等待着某些人自投罗网的陷阱。
她要是真的去了,不仅可能帮不上任何忙,反而会因为她而成为沈烬行动时最大的累赘和破绽。
但是……不去吗?
那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亲人,是为她付出了生命的爷爷啊……
连这最后一面,最后一段送行的路,都不能去吗?
这将成为她余生永远无法释怀的遗憾和痛楚。
内心的挣扎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在她脆弱的灵魂两端狠狠撕扯,一边是理性冰冷的警告,一边是情感绝望的呐喊。
她深深地低下头,纤细的手指紧紧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绞在一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清晰的刺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万一。
“我……我需要想一想。”她最终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沈烬没有回应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离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国葬,还有两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