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在鬼话楼里每一个人的胸口。
电子报价牌上那个鲜红的“10,000,000”,像一记无形的、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白四的脸上。
他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
那不是愤怒的红色,也不是屈辱的青色,而是一种血气尽失的、死人般的灰白。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看向另一侧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影子”甚至没有看他。
男人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用一块丝绒布,擦拭着他那副一尘不染的眼镜,仿佛眼前即将爆发的血腥,只是一场无聊的戏剧。
那种被彻底无视的、碾压式的羞辱,比任何刀子,都更伤人。
白四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嘶鸣。
突然。
他笑了。
那笑声,很低,很沉,从他的胸腔里,滚了出来,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呵呵……呵呵呵……”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一千万……”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可惜……”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冯天龙他,有命花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面前那张厚重的红木桌子上!
“砰!”
桌子,连同上面的一切,被一股巨力,踹得凌空飞起,砸向高台!
鬼三爷脸色大变,连滚带爬地躲开。
“动手!”
白四一声令下。
他身后那二十多个早已按捺不住的壮汉,瞬间,从怀里,抽出了明晃晃的砍刀、钢管,像一群被放出笼的饿狼,嘶吼着,冲向了“影子”所在的席位。
拍卖场,彻底乱了。
那些来看热闹的宾客,尖叫着,哭喊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互相踩踏。
整个鬼话楼,瞬间,从一个交易场所,变成了一个血腥的斗兽场。
然而,“影子”依旧坐在那里。
他甚至,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只是,将擦拭干净的眼镜,重新戴上,然后,抬头,看着那群离他越来越近的、面目狰狞的亡命之徒。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礼貌的微笑。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没有报警,只是,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秒接。
“鱼,咬钩了。”
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将手机,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他做完这一切,第一个冲到他面前的壮汉,手中的砍刀,已经高高扬起,带着风声,劈向他的头顶。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巨大的撞击声,从鬼话楼的三个入口,同时响起。
厚重的钢制大门,被某种恐怖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地,撞得变形、撕裂!
紧接着,数十个手持防爆盾、身穿黑色作战服、脸上戴着防毒面具的武装人员,如同鬼魅一般,从三个方向,涌了进来。
他们行动,悄无声息,配合默契,呈战术队形,迅速封锁了所有的出口。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场内,每一个站着的人。
那不是警察。
他们的制服上,没有任何标识。
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铁血的杀气,让整个斗兽场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壮汉,手中的砍刀,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脸上,写满了惊骇与茫然。
这是什么人?
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白四也愣住了。
他看着那些装备精良、如同从天而降的“士兵”,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他能理解的战斗。
这不是街头火并,不是社团械斗。
这是……战争。
“影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口,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走到那群武装人员面前,为首的一个队长,立刻,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影子”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向已经彻底呆住的白四。
“白四爷。”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们冯总还说,时代,变了。”
“用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白四的脸色,由灰白,转为惨白。
他终于明白了。
冯天龙,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他“竞价”。
从一开始,冯天龙的目的,就不是那颗珠子。
而是他,白四!
冯天龙要的,是借着这次拍卖会,当着整个青州地下世界的面,用一种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方式,把他白四,连同他所代表的那个“旧时代”,一起,踩进泥里!
杀人,还要诛心。
“撤!”
白四发出一声嘶吼,转身,就朝着一个尚未被完全封锁的通风管道冲去。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那名队长,抬起了手,似乎想要下令射击。
“影子”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让他走。”
“一只没有了爪牙,被拔了毛的疯狗,比一只死狗,更有趣。”
队长,放下了手。
白四的几个心腹,拼死,为他挡住了追击,他则狼狈地,爬进了那个狭窄的通风管道,消失在了黑暗中。
留下来的那些壮汉,没有反抗。
在黑洞洞的枪口面前,他们手中的钢管砍刀,就像小孩子的玩具。
“影子”走到高台上,从那个吓得瘫软在地的旗袍女人手中,拿起装有养魂珠的盒子。
他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
他走到那个被白四踹翻的、敢怒不敢言的男人面前,将一沓厚厚的钞票,放在他手里。
“惊扰了,一点精神损失费。”
然后,他便带着那群神秘的武装人员,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只留下,一地狼藉,和一群失魂落魄的“观众”。
所有人都知道。
从今晚起,青州的天,变了。
白四,完了。
……
而在鬼话楼的喧嚣彻底引爆时,王小虎,正走在“三不管”地带最肮脏的一条小巷里。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馊掉的食物和下水道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按照范蠡的指引,找到了那个据说闹鬼的百年染坊。
染坊,坐落在“三不管”的最边缘,一面墙,紧挨着散发着恶臭的护城河,另一边,是成片的、摇摇欲坠的贫民窟。
大门,是两扇腐朽的木门,上面贴着发黄的封条,一把生锈的大锁,挂在那里,仿佛已经几十年没有打开过。
负责交易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他是这一片的地头蛇。
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打量着王小虎。
“小子,想好了?这地方,邪性得很。之前住了三户人家,全都家破人亡了。”
“我要了。”王小虎压着嗓子,声音沙哑。
“痛快!”
男人收下王小-虎托“万事通”转交的一个小布袋,甚至没有打开数,就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塞到了王小虎手里。
“给你,以后,这鬼地方,就是你的了。死在里面,可别来找我。”
说完,男人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上晦气。
王小虎拿着钥匙,看着眼前这扇破败的大门。
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难闻的气味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土地爷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小子,开门吧。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
家。
王小虎的心,微微一颤。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
“嘎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大锁,应声而开。
他推开门。
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霉味、尘土和阴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子,不大,杂草丛生,比人还高。
正对着的,是一栋两层的木结构小楼,黑漆漆的窗户,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院子的角落里,散落着几个巨大的、已经破裂的染缸。
一切,都透着一股荒凉和死寂。
“爷爷,你说的礼物呢?”王小虎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边在脑中问道。
“别急。”土地爷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去后院,找到那口井。”
王小虎穿过杂草,绕到小楼的后面。
后院,更小,也更荒芜。
一口半人高的石井,立在院子中央。
井口,被一块巨大的、长满了青苔的圆形石板,封得严严实实。
“礼物,就在里面。”
王小虎走到井边,试着推了一下那块石板。
纹丝不动。
石板,仿佛和井口,长在了一起。
他咬着牙,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双臂上。
“起!”
他低吼一声,脸上的伤疤,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狰狞。
手臂上,青筋暴起。
“咔啦……”
石板,终于被他,挪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阴气,从缝隙中,猛地窜了出来。
王小虎打了个寒颤。
这股阴气,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鬼物,都要纯粹,都要冰冷。
但奇怪的是,这股阴气,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力,将整块石板,掀到了一边。
他探头,往井里看去。
井,不深。
井底,没有水,干涸的井壁上,布满了裂纹。
而在井底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不知道用什么木头制成的黑色令牌。
令牌,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如同蝌蚪般的符文。
“这是……”
“神位碎片。”土地爷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
“当年,我撕毁生死簿,天道反噬,神格破碎。这,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
“我燃烧了最后的神力,将它,藏在了此地的地脉深处。”
王小虎愣住了。
“这东西……有什么用?”
“它本身,没有用。”土地爷缓缓道,“但它,为你,留住了一些东西。”
“当年,我撕掉的,不止是你那一页。”
“还有三个人。”
“他们,是百战之兵,忠义之魂,却被奸人所害,枉死沙场,阳寿未尽。”
“我于心不忍,便在撕掉你那页的同时,将他们的名字,也一并抹去,用这块神位碎片,护住了他们的残魂。”
“他们,不入轮回,不归地府,成为了和你一样的,跳出三界之外的‘异类’。”
“他们,欠你一条命。”
“这块令牌,是他们的信物。只要你拿起它,他们,就能感应到你的存在。”
“他们,将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批,也是最忠诚的兵。”
王小虎的心,狂跳起来。
他看着井底那块小小的令牌,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爷爷和鬼魂谋士的、孤身一人的顽童了。
他,将拥有自己的力量!
他没有犹豫,直接,跳下了井。
他捡起那块令牌。
令牌入手,冰冷,却又传来一股奇特的、仿佛血脉相连的温热。
就在他拿起令牌的瞬间。
令牌上,那蝌蚪般的符文,猛地,亮了起来。
三道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芒,从令牌上,一闪而逝。
然后,整个院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就……完了?”王小虎有些发懵。
“等着吧。”土地爷笑道,“他们,会来找你的。”
王小虎拿着令牌,跳出井口。
他看着这个破败的、阴森的院子,眼中,第一次,没有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里,是他的家。
是他的巢穴。
是他,建立自己帝国的,第一个据点!
……
与此同时。
天丰集团,顶楼。
冯天龙挂断了电话,脸上,是运筹帷幄的微笑。
“影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冯总,东西到手了。白四逃了,但他手下的核心力量,被一网打尽,他在青州,已经翻不起浪了。”
“很好。”冯天龙端起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着。
“那只兔子呢?”
“万事通已经控制住了,但他知道的,也仅限于那个少年的伪装。他说,那个少年,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瘸着腿。”
“伤疤……瘸腿……”冯天龙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演得倒挺像。”
“他很聪明,知道在风暴中心,最危险,也最安全。他现在,一定还躲在‘三不管’地带。”
“我已经让‘影子’,动用所有资源,去查了。”
“冯总,有件事,很奇怪。”电话那头,传来“影子”疑惑的声音。
“说。”
“白四在青州地下世界,盘踞了十几年,我们的人脉,很难渗透。但就在刚刚,我们收到了一个匿名的消息。”
“消息说,今晚,有一个脸上带疤的瘸腿少年,在‘三不管’的边缘地带,买下了一座废弃的染坊。”
冯天龙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又是阳谋。”
“他这是,在主动,告诉我们他的位置。”
“他想干什么?”“影子”不解。
“他不是在告诉我们。”冯天龙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
“他是在,告诉白四。”
“他要借我们的手,彻底,除掉白四这只疯狗。”
“然后,他好安心地,在他的新窝里,做自己的事。”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去吧。”冯天龙轻声道。
“把那座染坊,给我围起来。”
“这一次,我要亲眼看看,这只越来越有趣的兔子,到底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