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打在脸上,沈知微抬手抹去睫毛上的冰粒。她刚从京中调令赶至边关,脚未站稳,就听见前方斥候回报——北狄铁骑已破雁门关,前锋距此不足三十里。
陆沉靠在烽燧石墙边,脸色发青。他解开外袍,后背旧伤裂开,黑血顺着脊骨往下流。沈知微蹲下身,火把照过去,那伤疤竟在月光下缓缓延展,像活了一样,勾出山川走势,标注数处红点。
“这是……雁门关到黑水原的地形。”她低声说,“兵力集结点也标出来了。”
陆沉咬牙,“我不知道它会这样。每次月圆都疼得厉害,但从未显过图。”
沈知微没多问。她记得萧景珩临走前说的话:“他的伤,是地图,也是钥匙。”当时她不懂,现在明白了。
阿蛮站在一旁,手指轻轻敲着拨浪鼓。节奏三短两长,停顿片刻,又是一下重击。沈知微看她一眼,“你在用《九音密语谱》?”
阿蛮点头,嘴唇微动,无声念出几个字。那是沈家军传信的唇语,只有亲兵才能懂。
“你想确认敌营位置?”沈知微问。
阿蛮再次点头,从拨浪鼓底抽出一支短箭。箭尾刻满细纹,像是某种记号。
“放吧。”沈知微退后一步。
阿蛮拉紧连弩,对准远处废弃的烽火台,松手。箭矢破风而出,钉入石缝,竟自行转动半圈,稳稳指向东北方向——正是北狄大营所在。
沈知微走近查看,指尖抚过箭尾刻痕。看不懂。这些符号不属于任何现行军令体系,更像是沈家军内部暗记。
她皱眉,子蛊在体内微微跳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知道不能再拖,必须立刻破解。
玄铁镯贴着手腕发烫。她将边缘锋口抵上掌心,用力一划。鲜血涌出,滴落在箭尾纹路上。
血丝渗进刻痕,瞬间浮现几行小字:“主营中军帐,佩双鱼玉,持母蛊铃。”
沈知微瞳孔一缩。
双鱼玉佩?那不是她和陆沉各执一半的信物吗?怎么会在北狄主帅手中?
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沉。他也正盯着那行字,眼神震动。
“有人拿着我们的玉佩,在指挥这场战事。”她说。
陆沉声音低哑,“可我的那一半一直在我身上。除非……另一半早就不在你手里了。”
沈知微没说话。她想起珍珠簪里嵌着的残片,那本该是她的半块玉佩,却莫名出现在萧景珩私藏的物件中。事情从那时起,就已经不对了。
风更大了,吹得火把忽明忽暗。远处山谷传来一声狼啸,震得积雪从树梢滑落。
一人一狼从雪幕中奔来。是狼王,嘴里叼着一封染血的信。
沈知微接过信,展开一看,北狄文字写就,内容与箭上信息一致:主帅居中军帐,手持母蛊铃,统领全军行动。
她翻过信纸背面,发现一角盖着火漆印——图案是双鱼缠绕,中间一点朱砂,像血。
“这不是普通的命令。”她把信递给陆沉,“这是用情人蛊血封印的军令。只有掌控母蛊的人才能签发。”
陆沉盯着火漆印,喉结动了动。“所以北狄那边,有个能操控情人蛊的存在。而这个人,拥有完整的双鱼玉佩。”
话音未落,他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背上烙印剧烈抽搐,黑血喷出,染红衣衫。
“陆沉!”沈知微按住他肩膀。
他摇头,“没事……只是每次地图显现,身体就会撑不住。”
阿蛮连忙扶他靠墙坐下,从怀里掏出药瓶喂他服下。那是沈知微早年配的止痛散,专治经脉逆行之症。
沈知微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说这伤每逢月圆就发作……那是不是说明,它不是普通烙印,而是被人种下的印记?”
陆沉喘息着,“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小时候被俘,醒来时背上已经这样了。”
“被谁俘的?”
“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片火光,还有人喊‘圣女归位’。”
沈知微心头一震。
圣女?她生母是北狄圣女,二十年前死于瘟疫。若陆沉当年被掳是在那场动乱之后,那他背上的图,极可能是北狄高层为了控制沈家军布防所设的活体标记。
也就是说,他的身体,早就成了敌方传递情报的工具。
她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不能再让这种事继续下去。
“阿蛮。”她转身,“你能用鼓语联系其他沈家旧部吗?”
阿蛮思索片刻,拿起拨浪鼓,敲出一段急促节奏。四短一长,三连击,再停顿。
过了半盏茶工夫,远处雪地上传来回应——三声轻响,像是石头碰撞。
“有回应。”沈知微眼睛亮了,“还有人在。”
“不一定是友军。”陆沉提醒,“也可能是埋伏。”
“我知道。”她冷笑,“所以我不会让他们靠近。我要让他们看到东西。”
她撕下一块布条,蘸着自己的血,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主营有双鱼玉,母蛊铃现。”然后卷成筒,绑在另一支短箭上。
“这次,换我们传信。”
阿蛮接过箭,重新装入连弩。瞄准之前那座烽燧,射出。
箭矢飞出刹那,狼王仰头长啸,声音穿透风雪,直冲云霄。
几乎同时,陆沉背部烙印再次颤动,黑血渗出更多。他咬牙撑住,额头冷汗直流。
沈知微蹲在他身边,“你还撑得住吗?”
“能。”他声音很轻,“只要还没倒下,就能撑。”
阿蛮默默脱下外袍盖在他肩上,自己只穿单衣站在风雪里。她不怕冷,从小在边关长大,冻习惯了。
沈知微看着两人,心里压着一块石头。
陆沉是沈家嫡子,却被当成情报载体用了十几年;阿蛮是军中遗孤,明明能说话却装哑多年,只为隐藏身份。他们都在替别人活着,而她呢?
她低头看手上的伤口,血还在流。但她感觉不到疼。
她只知道,这一仗,不只是为了守住边关。
更是为了把属于他们的命,拿回来。
远处,敌营火光隐约可见。营地中央一座大帐,比其余高出许多,守卫森严。
沈知微眯眼盯着那里,“母蛊铃在那顶帐子里。谁拿着它,谁就能操控所有被种下子蛊的人。”
包括她。
包括谢无涯。
包括那些早已死去的药人。
她忽然明白萧景珩为何要让她来前线。不是为了查案,也不是为了助战。
他是想让她亲眼看见——真相从来不在宫墙之内,而在刀尖之上。
“我们得派人潜进去。”她说,“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陆沉摇头,“没人能活着接近中军帐。那里养着蛊犬,听觉灵敏,百步之内风吹草动都能察觉。”
“那就不走地面。”沈知微看向狼王,“它能带路吗?”
狼王低吼一声,尾巴扫过雪地,留下一道爪痕。
“它愿意。”阿蛮用手势翻译,“但它只能引路,不能进帐。”
“够了。”沈知微站起身,“只要能找到入口,剩下的事,我来做。”
她从袖中取出银针包,挑出三根最长的。针尖泛蓝,是浸过毒茉莉汁的痕迹。
“我会用针封住铃声波动,短暂切断母蛊与子蛊的联系。时间只有半柱香,谁动手,就得快。”
陆沉挣扎着站起来,“我去。”
“你伤成这样,走不到十步就会晕倒。”
“我是沈家人。”他盯着她,“这一战,本该由我父亲开启。现在,轮到我了。”
沈知微看着他,没再反对。
她把一根银针递给他,“记住,刺入铃架底座第三孔,然后立刻撤离。不要碰铃本身,否则你会被反噬。”
陆沉接过针,插进腰带。
阿蛮这时走上前,从拨浪鼓夹层取出一张薄纸,摊开在地上。上面画着简易营地图形,标注了几条隐蔽通道。
“这是她凭记忆画的。”沈知微解释,“小时候她在北狄军营做过杂役,认得暗道。”
陆沉点头,“那就从西面狗洞进。那里守备最松。”
“我给你争取时间。”沈知微说,“等我信号。”
三人各自准备。狼王先行出发,隐入雪夜。阿蛮守在高台,拨浪鼓放在膝上,随时准备传讯。
沈知微站在风口,举起手掌。血已凝固,但她再次割开,让新鲜血液滴落。
她将血涂在唇上,闭眼默念一段古老咒语——那是《百草毒经》最后一页记载的“断蛊诀”,唯有沈家血脉配合特定血型方可启动。
风停了一瞬。
她睁开眼,轻吹口气。
血珠随风飘散,落入雪中,竟泛起一圈淡红涟漪。
同一时刻,敌营深处,中军帐内的母蛊铃,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