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的手指贴在墙孔边缘,金属钥匙插进凹槽的瞬间,石室内的空气像是凝住了。她没动,眼睛盯着那撮落在地上的头发——那是她的,萧明煜扔下的,现在正微微颤动,像被风吹起,可这里没有风。
谢无涯从侧壁阴影里走出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他腰间的机关木鸟沾着雪泥,一晃一晃。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傀儡丝无声缠上钥匙末端,另一端绕进袖中。
“别硬来。”他说,“这机关认活气。”
沈知微点头,把双鱼玉佩按在符文上。玉面刚触到石墙,整面黑墙突然震了一下,藤蔓缩回缝隙,地面裂开一道圆环状的口子。幽绿的光从底下透上来,照出一片浮空影像。
雪。
大片大片的雪落在军营帐篷上。一群披甲士兵跪在火堆前,每人面前摆着一只陶碗。他们脸色发青,眼神浑浊,却还是伸手去接。
一个背影站在高处,披着黑色斗篷,肩头烙印清晰可见——和陆沉背上的一模一样。
沈知微呼吸一顿。
谢无涯的傀儡丝猛地收紧,稳住钥匙。影像继续。
一名戴青铜面具的老者走上前,掀开药匣盖子。里面是灰白色粉末,他抓了一把撒进酒坛,再分倒进每只碗里。
有人不肯喝。老者抬手,旁边侍从立刻抽出刀。血溅在雪地上,那人倒下,名字被人用炭笔写在墙上,转眼就被一层骨灰覆盖。
“裴”字药匣静静立在一旁。
沈知微咬破指尖,血滴向投影中一名倒地士兵的手背。血珠滑落时,画面一闪,镜头拉近。
面具裂了条缝,露出一角衣领——司礼监制式绣纹,金线盘龙。
她冷笑一声:“裴琰的父亲,亲自下毒。”
谢无涯扯断一截傀儡丝,扔进影像里的火堆。丝线烧起来,火光变了颜色,空中浮出几片残字,歪歪扭扭拼成北狄祭文。
“看不懂。”沈知微皱眉。
话音未落,石墙轰然炸开一块。碎石飞溅中,萧景珩走了进来。他衣服上有尘土,袖口撕了一道,怀里锦囊露出发簪一角。
他走到祭文前,一句话没说,直接咬破手指,血滴在第一个符号上。
血迹蔓延,文字重组。
“换子始于疫年……”
“圣女之女易位相府……”
“以命书锁军魂,以骨灰镇叛心……”
沈知微猛地抬头。
那撮头发又动了。这次不是颤抖,而是缓缓卷曲,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一点一点转向密室角落。那里有道隐门,极窄,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
她走过去,伸手摸门缝。冰凉。
谢无涯跟上来,把最后一缕傀儡丝缠在门把手上。丝线绷直,轻轻震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里面有东西活着。”他说。
萧景珩站到沈知微身侧,喘了口气。他唇角有血,擦都没擦。刚才那一滴血耗了不少力气。
“你母亲没死在那天。”他说,“她被带走了。”
沈知微回头看他。
“北狄要圣女血脉续命。”萧景珩声音低,“但他们抓错了人。真正的圣女之女,已经被换进相府三年。”
沈知微手指扣紧门缝。
“谁换的?”
“太后。”萧景珩说,“她用自己的孩子换了你。”
房间里静了几息。
谢无涯忽然抽回傀儡丝,整条手臂一抖。丝线末端焦黑,像是被火烧过。
“门后有蛊阵。”他说,“碰了会反噬。”
沈知微不答,从袖中取出毒茉莉汁,滴了一滴在门缝。汁液渗进去,发出轻微“嗤”声,像水落在热铁上。
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铁链拖地。
萧景珩扶着墙,慢慢蹲下。他脸色发白,但还在撑着。
“你还能走?”沈知微问。
“能。”他说,“只要血够。”
谢无涯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下:“你倒是真不怕死。”
“我怕的不是死。”萧景珩抬头,“是她说出真相那天,我不在她身边。”
沈知微推开门。
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屋里很小,四面都是铁笼,地上铺着干草。最里面的笼子前跪着一个人形轮廓,背对着门,手腕脚踝都套着铁环,链条连着墙内。
那人听见动静,慢慢转过头。
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可那双眼睛——清亮得不像老人。
她看着沈知微,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沈知微走近几步,心跳加快。
女人抬起手,用指尖在地面划了个字。
“微”。
沈知微蹲下,喉咙发紧。
“你是……我娘?”
女人点头,又在地上写:不能说。舌断。
她指了指自己耳朵,摇头,表示听不见。然后拍了拍胸口,那里挂着一块布牌,写着“罪奴柳氏”。
沈知微伸手想碰她,却被她猛地推开。女人指着门口,眼神急切。
回头看,萧景珩靠在门边,手里攥着半块玉佩。他脸色更差了,但还在坚持。
谢无涯站在外间,傀儡丝重新布在墙角,随时准备应变。
“你们不该来。”沈知微低声说。
女人摇头,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写下两个字。
“快走。”
沈知微不动。
女人急了,撕下布牌,塞进她手里。牌子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若见此牌,焚我骨,放我魂。”
外面忽然传来铃声。
很轻,但所有人都听见了。
母蛊铃。
陆沉在外面,正在被控制。
沈知微握紧牌子,看向萧景珩:“你能切断蛊链吗?”
萧景珩摇头:“只能干扰。三刻钟内有效。”
“够了。”沈知微站起身,“谢无涯,护住她。”
谢无涯点头,傀儡丝瞬间织成网,罩住铁笼。
沈知微转身往外冲。萧景珩跟上,脚步有些虚浮。
刚到外室,就听见通道深处传来脚步声。整齐,沉重,是军队的步伐。
谢无涯迅速收丝,隐入暗处。临走前看了沈知微一眼,把机关木鸟放在地上,轻轻往前推了一下。
木鸟滚了两圈,停在门口。
沈知微明白他的意思——回来时,它还在,就是安全。
她拉着萧景珩往出口走。身后铁笼里,女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唇不停开合,像是在祈祷。
铃声越来越近。
拐角处出现第一排铠甲兵,手持长戟,脸上蒙着黑巾。领头那人手里摇着铃,步伐稳定。
沈知微把萧景珩推进一处凹槽,自己贴墙站着。
铃声经过时,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裴琰。
他走过时,香囊晃了晃,里面传出细微的“咔哒”声,像是某种机关在运转。
等队伍完全通过,沈知微才松手。萧景珩靠在她肩上,呼吸很浅。
“你还撑得住吗?”她问。
“能。”他说,“只要你别丢下我。”
她没回话,扶着他往阶梯走。背后密室已沉入黑暗,只有那块木鸟静静躺在地上,翅膀朝天。
阶梯底部传来水声。
他们往下走,越走越湿。墙壁开始渗水,脚踩下去有回响。
快到出口时,萧景珩突然停下。
“等等。”他说。
他从怀中锦囊掏出珍珠簪,插进石缝。簪尖碰到某处机关,轻轻一旋。
头顶石板滑开一条缝,月光照进来。
外面是山崖,风很大。
沈知微扶他爬上去。两人刚站稳,身后地道轰然闭合,碎石滚落。
远处,边关烽火台亮起红光。
沈知微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地道入口。
裴琰的队伍没有追出来。
但她知道,他们已经看见了。
她握紧手中的布牌,指甲掐进木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