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瞳的异常状态并未因沈兆玉的“待处理”而缓解,反而像不断加压的锅炉,终于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达到了临界点。
起因是一件小事。
白千诗在适应新力量时,对某种能量回路的构建提出了一个颇为新颖的设想,虽然不够完善,却意外地给正在推演某个古老符文的沈兆玉提供了一个不同的思考角度。
沈兆玉当时并未多想,只是基于学术探讨的习惯,与白千诗多交流了几句,甚至难得地指出她思路中的几个闪光点。
这一幕,恰好被结束了一天刻苦训练、满心期待父亲检查成果的星瞳看在眼里。
她站在训练室的门口,手中还握着因为过度练习而有些发烫的能量引导器,看着父亲与白千诗并肩站在数据屏幕前,听着父亲用那平淡却清晰的语调对白千诗说着“思路尚可”、“角度独特”——这些她渴望已久却鲜少得到的、带着认可意味的词语。
积累多日的委屈、不甘、焦虑和那孩童般纯粹的嫉妒,在这一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克制。
“父亲!”
星瞳的声音带着哭腔,猛地响起,打断了研究室内的讨论。
沈兆玉和白千诗同时转头望去。只见星瞳小小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紫色的眼瞳中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
她死死地盯着沈兆玉,又狠狠瞪了白千诗一眼,尤其是她胸前那枚刺眼的荼蘼胸针。
“为什么?!”星瞳的声音尖锐而破碎,“我明明那么努力!我每天都在拼命训练!我比所有人都听话!为什么你把胸针给她?!为什么你只夸她?!我才是你的女儿!我才是!”
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宣泄着积压已久的情感风暴。
沈兆玉愣住了。他金色的眼瞳中清晰地映出星瞳崩溃的模样,数据库中那些关于“儿童情绪管理”、“嫉妒心理疏导”的条目疯狂闪过,但理论与现实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他知道星瞳“情绪数据异常”,却没想到会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呈现。
他试图调用逻辑进行回应:“星瞳,你的训练成果我有记录,进步显着。胸针的授予基于综合评估与当前需求,并非……”
“我不要听这些!”星瞳尖叫着打断他,泪水终于决堤,“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你不关心我了!你只关心她!”她指着白千诗,小小的脸上满是伤心和愤怒。
白千诗站在一旁,心情复杂。
她理解星瞳的感受,却无法介入这对“父女”之间的问题。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胸针,感觉它此刻有些烫手。
沈兆玉看着哭得不能自己的星瞳,又看了看旁边沉默的白千诗,第一次在面对非世界毁灭性危机时,感到了清晰的无措。
他甚至下意识地在脑海中向“沧溟”发送了一个无声的求救信号,但得到的反馈只有冷冰冰的“情感共鸣缺失,建议参考模块d-7421(拥抱安抚流程)”。
拥抱?流程?
沈兆玉看着眼前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女孩,身体僵硬。他习惯了分析、指令、解决问题,却不习惯……如何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
他沉默地走上前,在星瞳面前蹲下,试图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这是某本育儿指南上提到的“表示尊重”的方法。
但他那惯常的、缺乏温度的眼神,此刻只会让星瞳觉得更加疏远。
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按照记忆中极其模糊的、或许来自某个早已湮灭文明的碎片印象,生硬地、极其不熟练地,轻轻拍了拍星瞳的后背。
动作僵硬得像是在调试一台精密仪器。
“……别哭了。”他干巴巴地说道,语气甚至比平时更加平淡,因为他在刻意控制声带,避免任何可能被解读为“责备”的波动。这让他听起来更加奇怪。
星瞳被他这笨拙到极点的安抚弄得一愣,哭声稍微小了些,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困惑地看着父亲。
沈兆玉见她似乎有反应,心中稍微一定,继续按照“逻辑”推进:“你的价值,无需通过与他人的比较来证明。你是我选中的继承者,这一点从未改变。”
他试图给予“肯定的语言鼓励”。
但星瞳显然无法理解这么绕弯的话,她只捕捉到了“继承者”这个词,带着哭腔追问:“那……那为什么我没有胸针?”
又回到了原点。
沈兆玉感到一种类似于处理无限循环代码的疲惫。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星瞳那执拗的、带着泪光的紫色眼眸,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能再用处理数据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
他伸出手,不是去擦她的眼泪,那超出了他当前的行为模式,而是轻轻握住了星瞳小小的、因为紧握引导器而有些发红的手。
“星瞳,”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耐心”的东西,“‘恒夜’的信物,并非简单的奖励。它代表着责任,危险,以及……与过去无数亡魂的联结。现在的你,还需要更多的历练和心性的成长,才能背负它的重量。”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我承诺,当时机合适,我会亲自为你戴上属于你的信物。但不是现在。”
这不是敷衍,而是他基于对星瞳能力和心性的客观评估,做出的、他认为最负责任的判断。
星瞳怔怔地看着父亲,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带着郑重意味的眼神,听着他不再是冰冷数据而是关乎“责任”与“承诺”的话语。
虽然还是没能立刻得到胸针,但父亲的态度,他那笨拙却真实的安抚,以及那个清晰的“承诺”,像一股暖流,缓缓渗入她冰冷委屈的心田。
她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只是小声地抽噎着,反手紧紧抓住了父亲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沈兆玉看着她情绪逐渐稳定,心中那无形的压力才稍稍缓解。
他维持着蹲姿,任由星瞳抓着他的手,第一次没有去思考效率、没有去推演数据,只是静静地、有些僵硬地,陪伴着这个因他而情绪失控的小女孩。
白千诗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强大的、冷漠的男人,正在用他极其笨拙的方式,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父亲”。
而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波,似乎也让某些冻结的东西,开始悄然融化。
前路依然未知,但至少在这栋别墅里,一些微小而真实的改变,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