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议事厅,窗纸映出淡淡的灰白。李震坐在主位,面前摊着三份文书。李瑶的清单字迹工整,罗列着七所学堂的试行情况;李骁的报告用墨浓重,边军各营的反馈一条条写得清楚;第三份是李毅交来的密信抄本,笔迹歪斜,出自旧党门生之手。
其他人陆续进来。李瑶抱着册子,手指搭在纸页边缘。她没说话,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李骁进门时肩甲已经卸了,外袍整齐,脸色比昨日沉稳。他站在柱旁,目光落在案前那三份纸上。苏婉来得最晚,手里没有拿医案,只轻轻将袖口理了理,安静入座。李毅靠门站着,背贴着木板,双手垂下。
李震翻开李瑶的清单,开始读。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星轨铃舞,七所童蒙学堂试行,参与儿童四百三十一人,家长支持率八成二。”他翻过一页,“葡萄纹陶器体验角接待百姓一千二百余人,孩童亲手制坯者三百六十九人。”他又拿起李骁的报告,“边军九营,两营将领提出异议,原话是‘鼓乐杂胡音,恐乱军心’,其余七营未见异常,战备如常。”最后他抽出那份密文,“王晏旧部十三人联名草拟奏疏,题为《请禁夷风以正纲常》,尚未递入御前,已在坊间传抄。”
屋里很静。没有人打断。
李震合上文书,站起身,走到祖训屏风前。那上面写着“守正持中,经权并济”八个大字。他停了一下,转过身。“我们不是要变成谁,也不是拒绝一切新物。我们要做的是——让大晟的根扎得更深,枝叶伸得更远。”
他回到案前,声音平稳。“第一,设立文化审度院。由苏婉牵头,联合太常寺、国子监,对所有外来技艺进行评审。适用性、伦理性、安全性,三项皆通过,方可推广。”他看向苏婉,“你一向谨慎,这事交给你,我放心。”
苏婉微微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桌面。
“第二,明令三不改。”李震语气加重,“军中礼乐不改,宗庙祭祀不改,官学典仪不改。这是底线,不容动摇。”他说完,目光投向李骁。
李骁原本低着头,听到这里抬起头,看着父亲。片刻后,他松开紧绷的肩膀,向李震微微颔首。
“第三,鼓励民间交流。”李震继续说,“在西域商道沿线设互鉴坊,允许百姓学习技艺、通婚、贸易。不强推,不限制,让融合从下面长起来。”他顿了顿,“不是封闭自守,也不是随波逐流。是择善而从,守正出新。”
李瑶低头看着政令草案,手指慢慢划过“互鉴坊”三个字。她眉头松开了一些,但没立刻表态。
“瑶儿。”李震叫她名字,“你想要试点,现在有了制度。审度院会评估每一项,三个月内出结果。通过的,可以扩大;不过的,暂停调整。这不是退步,是把路走稳。”
李瑶抬眼:“如果有人故意卡住不批呢?”
“那就公开评议。”李震答得干脆,“每月一次,由审度院公布审议过程,列出反对意见和依据。百姓可提疑,学者可辩驳。阳光之下,黑手藏不住。”
李骁开口:“军中若有人私下违令,奏胡乐、换旗饰?”
“按军法处置。”李震说,“令行禁止,不分内外。谁坏了规矩,就罚谁。不讲情面。”
苏婉轻声问:“医术呢?像融雪膏这种,要不要等审度院一步步走?”
“医术另设绿色通道。”李震早有打算,“凡涉及救命的方子,先试用,再补审。但必须记录使用人数、反应情况,每日上报。一旦出事,立刻停用追责。”
李瑶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她翻开册子,在“审度院流程”旁写下几行字。
李骁不再抱臂,双手放在案上。他看着李震:“三不改守住底线,互鉴坊放开民间,审度院管中间。这三层,能撑住。”
“关键是谁来做。”李震看着他们五人,“你们每一个人都得盯住一块。瑶儿负责项目推进,骁儿监督军地执行,母亲主持审度院,毅儿盯着暗处动静。我在中枢协调,不能出乱子。”
李毅一直没动,这时抬起眼。他看向李震,声音低但清楚:“昨夜暗部截到一封密信,有人计划在互市日煽动百姓闹事,说朝廷纵容胡人夺汉人饭碗。”
李震眉头一皱:“什么时候?”
“下月初八,西域商队进城那天。”
李瑶立刻说:“那天原定开放三家互鉴坊,还有孩童汇演。”
李骁马上接话:“北境刚送回情报,铁木真派了使者南下,说是求和,路线正好经过京道。时间也卡在初八前后。”
苏婉看向李震:“两边凑在一起,不是巧合。”
李震站直身体,来回走了两步。他停下,看着李毅:“查到幕后是谁了吗?”
“线索指向王晏旧宅的一名管家,但背后必然有人主使。”李毅说,“我已经安排人盯住城门和坊市入口,增加巡查频次。”
“不能只防。”李震摇头,“他们想造势,我们就把势夺回来。”
李瑶问:“怎么夺?”
“按原计划开坊。”李震说,“不但开,还要扩大。初八当天,我亲自去西园广场。宣布审度院成立,发布第一批许可项目。让百姓看到,这不是乱来,是有规矩的。”
李骁皱眉:“太危险。万一有人混在人群里动手。”
“正因为危险,才更要露面。”李震语气坚定,“皇帝躲了,谣言就赢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朝廷不怕事,也不怕人搅局。”
苏婉轻声说:“我可以带医女队到场,准备应急救治。”
“好。”李震点头,“骁儿调一队亲兵暗中布防,不显兵器,只控人流。瑶儿把汇演节目再核一遍,确保内容稳妥。毅儿继续追查幕后,尤其是那个管家背后的联络人。”
五个人都应下。
李震环视一圈。“这一关过了,以后的路才顺。我们不是为了争对错,是为了把这个国家带出去。外面有敌,里面有乱,但我们是一家人。只要不动摇,就没人能拆开我们。”
李瑶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手指慢慢抚平一页纸的边角。李骁站得笔直,目光沉稳。苏婉轻轻把手放在案上,指尖触到一份文书。李毅依旧靠着门,但身子挺直了些。
李震重新坐下,拿起笔,在政令草案上签下名字。墨迹未干,他抬头说:“从今天起,审度院开始运作。三天内挂牌,人员由母亲选定。互鉴坊建设由工部配合,瑶儿主理进度。军中传达‘三不改’条令,骁儿负责落实。暗线追查不停,毅儿随时报我。”
话音落下,没人起身。
屋外风动,吹得窗纸微微颤响。李瑶翻动纸页,发出沙沙声。李骁的手搭在案角,指节轻轻敲了一下。苏婉闭了闭眼,又睁开。李毅的目光落在李震手边那份签了名的政令上。
李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已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