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宫门开启的声响传进内殿。李震已坐在御案前,手中握着一块玉符,边缘那道灰线昨夜加深了些,今晨却不再变化。他将玉符放入锦盒,盖上盖子,抬头看向门外。
一名礼官轻步进来,低声禀报:“陛下,早朝时辰将至,群臣已在殿外候着。”
李震点头起身,整了整衣袍,缓步走出。
大殿之上,百官列立。王晏站在文官前列,须发皆白,目光沉冷。他身后站着几名士族出身的大臣,神情肃然。李震登上丹墀,还未落座,王晏便出列跪地,双手捧着一卷竹简。
“臣有本奏。”
李震看着他,声音平稳:“讲。”
王晏抬起头,语气沉重:“新政推行以来,地方动荡,民心不安。土地重分,动摇祖制;寒门入仕,乱了纲常。臣恳请陛下暂缓诸法,待国基稳固后再行商议。否则……”他顿了顿,“恐难服天下之望。”
话音落下,数名大臣陆续出列附和。有人言百姓不堪赋役新法,有人称女子学堂败坏风俗,更有人直言若不废除科考新规,他们将拒不出席登基大典。
大殿内一片低语。
李震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走下御阶,脚步落在石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群臣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
他停在王晏面前,低头看着这位老太傅。
“你说祖制不可违。”李震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我问你,大雍末年,关中饥荒,百姓易子而食,你家粮仓里存了多少石米?”
王晏脸色微变,没有答话。
“青州七县,八成良田归崔、王二族所有,佃户终年劳作,所得不过三成口粮。这可是祖制定下的规矩?”李震环视四周,“你们口口声声说护祖宗法度,可曾想过,那些饿死在路边的人,也是大雍的子民?”
无人应声。
“新政施行半年,青牛县亩产翻了一倍,流民返乡垦荒四万余户,去年冬灾,无一人冻毙街头。”李震声音渐重,“这些事,你们看不见,还是不愿看?”
他转向那几位附和的大臣:“你们说百姓不安?我倒要问,是谁让他们不安?是改了税法,还是你们不肯放手垄断的盐铁利路?”
一名侍郎低着头,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抬头。
“至于女子学堂。”李震目光扫过人群,“去年瘟疫暴发,洛阳城内外设医棚十七处,主诊者六成是女医。她们日夜守在病榻前,救活了多少人?你们家中有人染病,可愿只请男医诊治?”
这话一出,殿内更加寂静。
李震回到丹墀前,站定。
“今日你们在此要求废法,明日就会有更多人来要回被收回的田产,要撤掉工坊,要关闭学堂。”他声音冷了下来,“你们想要的不是安稳,是继续让千万人低头活着,好保全你们的特权。”
他抬手一挥:“从今日起,新政各项条令,全部写入《登基诏书》,列为国策根本。凡再有妄议废止者,按谋逆论处,不必再奏。”
此言一出,满殿震动。
几位原本跟着附和的大臣 exchanging 眼神,悄悄退回队列。其中两人对视片刻,终于咬牙出列。
“臣附议陛下之策!”一人抱拳,“新政利民,实为治世良方,臣愿全力推行。”
另一人也道:“地方已有成效,若因朝中争议而中止,恐伤百姓之心。”
又有三人陆续表态支持。
王晏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他身后的几名士族官员也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李震看着他们,语气稍缓:“朕知道,有些人并非真心反对新政,只是被裹挟其中。今日能站出来,便是清醒之人。”
他转身面向御座,正要落座,王晏忽然冷笑一声。
“陛下执意逆行天道,恐难享国祚长久。”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清清楚楚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李震停下动作。
他慢慢转过身,直视王晏。
“你说天道?”他的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整个大殿,“朕告诉你,什么是天道。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冤者得伸,弱者不受欺凌——这才是天道!”
他一步踏上丹墀,居高临下。
“你们躲在祖宗规矩后面,吃着百姓种的粮,住着百姓修的屋,还要踩着他们的脊梁往上爬。这才是违逆天道!”
王晏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被那股气势压得说不出话。
“你说我难享国祚?”李震盯着他,“就算真有一天江山倾覆,也不是因为改革太多,而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不肯放手该放的东西。”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拂袖转身,走向内殿。
身后群臣久久未动。
一名年轻官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抖。他想起昨日父亲写给他的家信,里面提到家族在兖州的田产已被划入重分范围,让他务必在朝中发声阻拦。
而现在,他只觉得那封信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大殿外,晨光洒在石阶上。几名支持新政的大臣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有人提起明日要去工部查看新式犁具的图纸,有人说起某州上报的垦荒进度。
与此同时,王晏独自走出宫门。他没有上轿,站在台阶下抬头看了看天空。
风从南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他抬脚迈步,左腿微跛了一下,随从连忙上前扶住。
“回去。”他说,“把名单再核一遍。”
随从点头,低声应是。
一行人缓缓离去。
皇宫深处,李震已回到御书房。他打开锦盒,取出玉符看了一眼,灰线依旧静止。他合上盒子,放在案角。
门外传来脚步声,李毅悄然出现,单膝跪地。
“王晏府邸昨夜有三人进出,都是各族老仆打扮,但身形步伐不像寻常杂役。属下已派人盯住。”
李震点头:“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们见了谁,说了什么。”
“是。”
李毅退下后,李震翻开一份奏章。是工部送来的,关于国立医馆扩建事宜。他提笔批了“准”字,又加了一句:药材储备需足用三年。
窗外传来钟声,午时到了。
他放下笔,抬头望向洛阳城方向。远处民居连片,炊烟袅袅升起。
一名内侍进来禀报:“太子昨夜已抵达凉州,派快马传回消息,一切如计划进行。”
李震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王晏不会罢休,那些藏在暗处的手也不会收场。
但他也不打算再退。
他拿起朱笔,在一份名单上圈出几个名字——都是今日朝会上表态支持新政的大臣。
“记档备案。”他对门外说,“今后凡涉及地方改革,优先调派这些人前往督导。”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道。
就在这时,一名暗卫疾步而来,跪在廊下。
“北邙山监测点刚回报,今日清晨有人再次靠近龙脉封印处。这次是个年轻人,穿粗布短衣,背着药篓,自称采药人。但他停留时间过长,且行走路线刻意避开哨岗。”
李震眼神一凝。
“拍下面容了吗?”
“拍到了侧脸。属下已送去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