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映在纸面上,那行淡墨字迹终于清晰起来。李瑶放下铜尺,指尖顺着地名划过——龟兹、疏勒、于阗。三地呈弧线分布,卡在凉州西境的咽喉处。
她抬头看向对面三人。“影一、影三、鸦七,你们都看清楚了?”
“看得清楚。”影一声音低沉,“这不是普通商路标记。笔锋转折处有顿压,是士族门客记账惯用的手法。”
影三凑近细看,忽然伸手翻过纸背。“这里还有水渍残留,像是药水洗过又重写的痕迹。他们想藏东西。”
李瑶点头。“把最近三个月所有进出西域的商队记录调出来,重点查铁器、硫磺、硝石的流向。”
半炷香后,影三指着一份册子:“平西王旧部控制的几条走私道,上月起突然增加铁器输出。买家登记的是民间作坊,但实际去向不明。”
“再查这些作坊背后的银钱往来。”李瑶拿起朱笔,在地图上圈出几个点,“凡是和王晏家族有关联的账目分支,全部列出来。”
鸦七低声汇报:“已经查到七笔可疑交易,经手人都是崔氏旁支的远亲。其中一笔三天前刚结清,数额够买三千副铠甲。”
李瑶搁下笔。“不是巧合。他们借士族名义暗中供武,拉拢西域小国对付朝廷。目的不只是扰乱登基,是要在边疆撕开口子。”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舆图前。手指从凉州一路向西划去,停在疏勒城的位置。
“现在问题是,我们手里只有间接证据。没有真凭实据,无法当众揭穿。硬来只会让他们提前收网,反而打草惊蛇。”
影一开口:“可以伪造一份盟约。写明士族答应助西域夺关中之地,事成后割让三城。但战后所有使节必须迁居陇西为质——这种条款足够激起猜忌。”
李瑶思索片刻。“好。你立刻去拟文稿,用士族密信常用的格式和暗语。落款留个模糊印记,让人能猜到是谁,又不能直接指认。”
她转身唤来传令兵。“去请赵德大人过来,就说有要务相商。”
不多时,赵德步入秘阁。他看了眼桌上的残片和地图,没多问,只说:“你们打算动手了?”
“不是动手,是设局。”李瑶将计划简要说了一遍,“我们要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赵德听完,缓缓点头。“士族与西域本就互不信任。若传出‘战后迁质’的消息,疏勒王必生疑虑。再加上平西王旧部可能投诚的说法,足够动摇他们的联盟。”
“就怕他们不信。”影三提出顾虑。
“那就让消息传得像真的。”赵德沉声道,“找一个曾在西域经商的逃亡者,让他在酒肆里喝醉了吹牛。说什么‘听闻士族要把西域当弃子’,再提一句平西王已暗中归附朝廷,愿意交出联军布防图赎罪。”
李瑶接话:“同时放出风声,称大晟即将对西域推行贸易优待,优先与亲善势力通商。利益当前,总会有人心动。”
赵德看着她。“你准备派谁去?”
“影三最合适。”李瑶看向那人,“你懂胡语,熟悉那边的风俗。化装成逃商,带着伪盟约抄本潜入疏勒,把话放出去就行。不必接触任何人,只要让密探听见。”
影三应下。“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走小道绕开官驿,带上两匹换乘的马。记住,只放消息,不取回应。一旦察觉危险,立刻撤离。”
赵德补充:“我会让政事堂签发一道假公文,说是追查走私案,调动几名文吏巡查边境。给你制造合理的行动掩护。”
安排妥当后,众人各自分头行事。李瑶留在秘阁,开始整理后续预案。
两个时辰后,影三换上粗布衣裳,背着货囊离开洛阳东门。他的马蹄裹了布条,踏在雪地上几乎没有声响。
李瑶坐在灯下,翻开一本空白账册。她提笔写下第一条:“若疏勒闭市,则立即联络其国内亲商派贵族,承诺五年内免税通货。”
第二条:“若于阗加强边防,则散布谣言,称士族已收买其王子,意图篡位。”
第三条尚未写完,鸦七匆匆进来。“天机分支传来推演结果——未来七日内,疏勒王将召见亲士族大臣,并下令彻查境内可疑人员。”
李瑶停下笔。“说明消息已经传进去了。”
“是。”鸦七递上一张简码纸条,“这是第一波飞鸽传书的内容:‘驼队回报,疏勒市集昨夜突然关闭,守军盘查过往商人,搜出两封密信,内容不详。’”
李瑶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他们开始查内奸了。”
她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轻轻拨动代表西域诸国的小旗,重新排列位置。
“接下来几天,他们会互相试探。只要有一方动摇,整个联盟就会裂开。”
鸦七问:“要不要加派人手跟进?”
“不用。”李瑶摇头,“现在插手太多,反而容易暴露。让他们自己争去。我们只等结果。”
她坐回案前,继续写第四条预案:“一旦出现分裂迹象,立刻派遣使者携带贸易文书前往目标国,条件要比士族给的更优厚。”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添一句:“使者必须是本地出身,会说胡语,背景干净,不能有任何与朝中大臣关联的记录。”
鸦七记录完毕,低声说:“已经安排好三个人选,随时可以出发。”
李瑶点头。“等消息确认后再动。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持沉默。”
她合上账册,吹熄了旁边一盏油灯。屋内光线顿时暗了一半。
“影三那边多久能有回音?”
“最快五日,最迟七日。要看他能不能顺利送出信号。”
“我知道了。”李瑶盯着桌上那张残片,“希望他们还没把它毁掉。”
一夜过去。
次日清晨,李瑶照常巡视各情报节点。她在一处暗格前停下,取出一封刚送达的密报。
打开扫了一眼,她眼神微凝。
“影三安全抵达疏勒,已在城南客栈落脚。昨夜曾出入酒肆,言语间提及‘士族不可信’,已被当地密探注意。”
她将纸条放入火盆烧毁,转身回到主厅。
接下来三天,局势平静。没有新消息传来,也没有异常调动。
直到第四日傍晚,鸦七快步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折叠的薄纸。
“飞鸽传书到了。”
李瑶接过展开。
纸上只有六个字:
**疏勒闭市,查内奸。**
她盯着那行字,许久未动。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她提起笔,蘸了墨,准备批注后续指令。
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未落。
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鸦七低声说:“新的信号刚收到,另一只信鸽带回了更详细的情报。”
李瑶放下笔,伸手接过。
纸条展开一半时,她的手指微微收紧。
上面写着:
“疏勒王召见亲士族大臣,当场将其下狱。并下令封锁边境,缉拿所有携带汉文密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