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刚下令火铳队前置,北线河面浮影的消息还没散开,清悦在西暖阁已盯上了另一件事。
她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军情角设立以来的所有递文记录。每一张纸条她都亲自看过,但还是让人把原件全搬来。安蓉抱着厚厚一叠进屋时,她正盯着那份写着“局势稳定,无需增援”的假报文。
这张纸没有署名,盖的是临时印信,递交人栏写着“代主递简——春禾”。
清悦手指点了点这个名字。春禾是她身边二等宫女,平日管热水灶账、送参汤点心,话少手勤,从不出错。可偏偏就是她,送进了这条与北线实情完全相反的消息。
“查过传递路线吗?”清悦问。
安蓉点头:“走的是西夹道,经第三传事太监转到东直门模拟哨,再由他手下人送往前线模拟单位。”
“那就是说,”清悦声音不高,“这纸条没经过军情角初审,直接绕过去了?”
“是。”安蓉低声道,“军情角成立后,只有两次非您亲递却用了临时印信。一次是昨夜炭例调整通知,另一次就是这个。”
清悦闭了下眼。她记得昨夜确实让春禾去送过一份文书,内容是减半发放宁常在宫中炭例。那时她正忙于应对东六宫走水,随手盖了印信交给春禾,没细看她手里是否夹带其他纸条。
原来漏洞出在这里。
她睁开眼:“叫她来,就说核对昨夜热水灶用炭数目。”
安蓉应声出去。清悦没动,只把那张假报文折好,放进空木匣里锁上。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辰牌,戌时四刻。外面风声紧,巡逻的脚步声隔着门廊传来,一下一下。
春禾进来时低着头,两手贴身站好。
“热水灶那边账目有几处对不上,”清悦开口,“你帮我理一遍。”
春禾应了声“是”,走到案边低头翻本子。她的手很稳,笔也握得端正,像是真在查数。
清悦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丙三站在门后阴影里,只要她一个手势就能关门落栓。
过了片刻,清悦忽然问:“你哥今早在李家火铳队当值?”
春禾笔尖顿了一下,很快答:“前天调去押粮了,说是南营缺人。”
“哦?”清悦慢慢起身,“那你知不知道,押粮队今晨出发前被人拦下,说名单有误,要重新核验?”
春禾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
清悦继续说:“我刚才听说,有人看见一个穿护卫服的人从北护营外小巷跑出来,身形跟你哥很像。你说巧不巧,就在咱们收到那份‘局势稳定’的报文前后。”
春禾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清悦走近一步:“你是聪明人。你以为递个纸条就没事了?可你知道前线因为这条假消息差一点调动主力?要是真动了,现在城门早就破了。”
“奴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春穹突然跪下,声音发抖,“有人拿我哥哥性命威胁,说要是不照做,他就活不成!”
“谁?”清悦问。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蒙着脸,只让我把纸条交给西夹道第三个传事太监,说那是他自己人……”
“你以前也递过别的东西?”
“就这一次!我真的只做了这一次!”
清悦盯着她看了很久。她说这话时眼神乱晃,手攥着裙角用力到发白。不像全说实话,也不像铁了心要瞒。
“丙三。”清悦转身。
门立刻被关上,插销落下。
“把她带下去,关在地下储物室。黑布罩头,不准见光,不准说话,只给水不给饭。”
“主子!”春禾猛地抬头,“我说的都是真的!您不能这样对我!”
清悦没看她:“安蓉,取黑布来。”
安蓉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厚实黑布,走过去。春禾挣扎了一下,被丙三按住肩膀。黑布罩上去那一刻,她哭出了声。
人被带走后,屋里安静下来。
清悦坐回案前,提笔写下三条令:
一、即日起,所有近身宫人每日轮岗互查,不得连续两日同组当值;
二、军情角收文必须双人核验,一人登记,一人比对笔迹与印信,缺一不可;
三、西夹道夜间守卫全部换人,由永和宫老嬷嬷带队,每两个时辰换班一次。
写完,她吹干墨迹,交到安蓉手里:“马上执行。尤其是第三条,今晚戌时就得换防。”
“是。”安蓉接过,犹豫了一下,“春禾那边……要不要再问?”
“等。”清悦说,“她现在怕,说的话未必真。等她冷静下来,再看她想不想救她哥。”
“可她哥真被扣着吗?”
清悦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敢赌一把——她听到‘押粮队被拦’时反应太大,说明她以为这事已经发生了。幕后人一定用类似手段控制她。”
她停了停:“所以她不是主谋,最多是个棋子。但正因为是棋子,才更要抓紧时间撬开嘴。晚了,对方就会察觉链子断了。”
安蓉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清悦叫住她,“你去找一趟四阿哥。”
“现在?”
“对。别走正门,走北侧角门,让丙三带路。告诉他情况紧急,必须回来一趟。”
“可前线……”
“我知道他在准备迎击主攻。”清悦声音沉下来,“但现在后院起火,比外面更危险。一个叛徒能递假情报,下一个就能下毒、放火、打开宫门。他必须回来。”
安蓉不再多问,快步出门。
清悦独自留在屋里。她把木匣重新打开,取出那张假报文,又看了一遍。
“局势稳定,无需增援。”
八个字,差点让整个部署崩盘。
她合上匣子,放在左手边最靠近身的位置。右手边则摆着新写的三条令底稿。她盯着这两样东西,一句话没说。
窗外风刮得紧,檐角铜铃响了一声。
她没抬头。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锣响,是巡夜人在报时。
清悦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外面走廊空着,只有两个新换岗的嬷嬷站在灯下,一动不动。
她关上门,回到案前。
笔洗里的水还清着,墨块也没动过。她拿起笔,在日志本上写下一行字:
“亥时二刻,发现内鬼一名,已控制。军情系统遭渗透,启动清洗。”
写完,她放下笔,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钥匙串。那是通往地下储物室的唯一钥匙,此刻正贴着她的手腕。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轻而快的,应该是安蓉回来了。
门推开,安蓉喘着气:“丙三已经出发,会绕路避开巡查,最快一个时辰能到营地。”
清悦点头:“好。”
她没再多说,只站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暗格。里面有一本薄册子,记着所有近身宫人的家底背景。她翻到“春禾”那一页,看着上面写着“兄长:李大山,李府护卫,三年资历”。
她用朱笔在名字上画了个圈。
然后合上册子,放回去。
“你去盯着西夹道换防。”她说,“我要知道每一班是谁在值,几点交接,有没有异常动静。”
安蓉应声要走。
清悦又叫住她:“记住,别提春禾的名字。就说例行轮调。”
“明白。”
门关上后,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坐回案前,手搭在木匣上。
外面风更大了,窗纸轻轻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