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悦把钥匙插进锁孔时，铁门发出一声轻响。她推门进去，丙三立刻跟上，抬手点了烛台上的小蜡。火光一闪，照亮了半间屋子。
春禾坐在角落的草席上，头低着，双手抱膝。听见脚步声，她肩膀抖了一下，没抬头。
清悦没说话，走到对面坐下。她把烛台放在地上，自己坐在暗处，只让脸的一侧映着微光。屋里很静，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过了很久，清悦才开口：“你哥没出事。”
春禾猛地抬头，眼睛睁大。
“押粮队根本没出发。”清悦说，“名单也没错。你听到的消息是假的。”
春禾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他们用这个吓你，让你听话。”清悦声音不高，“可你现在不说实话，他反而更危险。”
“我……”春禾喉咙发紧，“我真的不知道是谁……”
“我不问名字。”清悦打断她，“我只问你怎么接的纸条。”
春禾低头看着地，手指抠着草席边缘。她的指甲缝里有灰，手背有点红肿。
“每三天一次。”她终于开口，“黄昏时候，西夹道尽头放炭篓的地方……有人把篓子换掉。新的那个，第三层底下有夹层。”
清悦没动笔，只记在心里。
“纸条就在夹层里。我要做的，就是拿走旧篓子，送新篓子回来，再把纸条取出来交给传事太监。”
“什么时候换篓子？”
“申时末。太阳还没落山。”
“谁给你换篓子的命令？”
“没人给命令。每次都是我自己去领的。可最近十天，每次我去，管炭房的老赵都会说‘今天多领一筐’，还特意提醒我送到西夹道去。”
清悦点点头。这和她查的记录对上了。永寿宫炭例减半后，西夹道每日配送量却多了三成，账面说是“补前日短缺”，但她早看出不对劲。
“你第一次拿到纸条时，是什么感觉？”她问。
春禾眼眶红了：“我打开夹层才发现里面有东西。一张小纸，写着‘照做保你兄长平安’。第二天我就看见我哥被人带进北护营后面的小屋，站了一会儿就出来了。他走路的样子不太对，像是被人推过。”
“你信他们能伤你哥？”
“我不得不信。”春禾声音发颤，“他左肩受过伤，天冷就会疼。可那天他穿得很单薄，出来的时候一直在抖。我知道……他们是故意让他受罪。”
清悦看着她。她说这话时眼神没躲，手也不抖了。应该是真话。
“后来呢？每次交接都有人盯着你？”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但我必须按时去。要是晚了，第二天就会有人往我哥住的院子扔石头，或者在他饭里放头发。”
“你试过不交吗？”
春禾摇头：“试过一次。我把纸条藏起来了。结果当晚就有个蒙面人翻墙进来，站在我哥床前，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我哥吓得整夜没睡。从那以后……我不敢再赌。”
清悦沉默了一会儿。她说的细节都能对上。押粮队未动、西夹道炭篓异常、老赵反常叮嘱——这些都不是巧合。
“明天就是第三个黄昏。”清悦忽然说。
春禾一愣。
“你要是愿意配合，我可以让人埋伏在西夹道。只要抓到换篓子的人，就能顺藤摸瓜救你哥出来。”
春禾咬住嘴唇，手指掐进掌心。
“可万一……万一他们发现我没交纸条……”
“我已经改了令。”清悦说，“从今天起，所有炭篓都要由两个嬷嬷一起查验才能入库。你明天去领炭，会有人跟着你。你只要按平时走一遍流程就行。”
“那……纸条怎么办？”
“你照拿。但不要交给传事太监。直接带回永和宫，交给我。”
春禾抬起头，眼里有光闪了一下，又马上暗下去。
“你要我……骗他们？”
“不是骗。”清悦说，“是让我们抢一步。”
春禾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清悦站起身：“你说的每一句真话，都是救他的机会。别等到来不及。”
她转身往外走。丙三提灯跟上，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春禾还坐在原地，但身子挺直了些。
回到西暖阁，清悦立刻翻开军情角的密档本。她翻到七天前的记录，找到西夹道炭料出入栏。果然，每逢“三日周期”的申时末，都有额外一筐炭登记入账，备注写着“补送”。
她又翻了前三次的巡更日志。每一次，负责西夹道夜班的太监都在戌时初换岗，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而换岗前半小时，总有一名杂役从内务库方向穿过夹道，背着空篓回来。
时间点完全吻合。
清悦提笔写密报。她不用名字，不提春禾，只写：
“据内线反馈，敌方仍通过宫内隐秘渠道传递指令，周期为三日，交接点位于西夹道，形式依托日常物资流转。下次交接预计在后日申时末，请提前布控。”
她写完吹干墨迹，折好放进特制木匣。这种匣子只有康熙和她有钥匙，外面包着油皮纸，不怕水浸。
安蓉进来时，她正把匣子锁进抽屉。
“春禾那边……”安蓉低声问。
“交代好了。”清悦说，“明天申时，让两个老嬷嬷陪她去领炭。一个负责查验篓子，一个盯人。不准动手，只记脸。”
“要是对方没来？”
“那就说明链子断了，他们警觉了。”清悦说，“但我觉得他们会来。这种人做事讲究规矩，不会轻易改时间。”
安蓉点头：“要不要通知四阿哥？”
“不必。”清悦摇头，“前线不能分心。这事由我们这边处理。”
“可万一……”
“没有万一。”清悦打断她，“我们现在掌握的是规律，不是人。只要规律还在，就能设局。你去安排吧，记住一点——别让春禾觉得她在冒险。让她觉得这只是例行差事。”
安蓉应了声是，转身要走。
“等等。”清悦叫住她，“把老赵也调开。明天换个人去管炭房。”
“怕他有问题？”
“不一定有问题。”清悦说，“但他被利用了。我不想打草惊蛇。”
安蓉离开后，清悦坐回案前。她打开抽屉，取出那本宫人背景册，翻到春禾那页。朱笔圈的名字还在，旁边多了几个字：“可用，惜其兄。”
她合上册子，重新锁好。
窗外风还在刮，檐下的铜铃偶尔响一下。她没抬头看，只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钥匙串。地下储物室的钥匙还在原位，冰凉贴肤。
她站起来，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走廊上站着两个新换的嬷嬷，手里提着灯笼，影子投在墙上一动不动。
关上门，她回到案前。笔洗里的水还是清的，墨块也没动过。她拿起笔，在今日日志上写下一行：
“子时三刻，审得内线供词，确认联络周期与交接方式。已布防待捕。”
写完放下笔，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
远处传来一声锣响，是巡夜人在报更。
她没动，只把密报匣子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左手边最靠近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