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吴侯府。春日的暖阳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却难以驱散殿内那股刻意营造出的、近乎窒息的平静。与竟陵的蓬勃、邺城的凝重、成都的压抑皆不相同,此地的氛围,是一种将滔天巨浪强行按压在冰面之下的死寂。
孙权高踞主位,一身常服,并未穿戴侯爵冠冕,仿佛在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目光低垂,看似专注于玉珏的纹理,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偶尔掠过眸底的阴鸷寒光,出卖了他内心的汹涌。阶下,鲁肃、张昭、顾雍,以及新近被提拔、渐露头角的陆逊等核心臣僚肃立两旁,无人轻易开口。
《柴桑之盟》的墨迹早已干透,但那份屈辱,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每一个江东臣子的心头,尤其是他孙权。割地、赔款、送质……每一项都像是在他骄傲的心上剜肉。然而,他更清楚,林凡的兵锋与那闻所未闻的“雷霆”之威,是如今江东绝对无法承受的。
“子敬,”孙权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蕲春以西的江面,近来可还平静?”
鲁肃出列,躬身答道:“回主公,据沿江哨探回报,竟陵水军巡弋如常,但并未有越界挑衅之举。甘宁似乎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夏口至蕲春一段水道的掌控与新船磨合上。”他顿了顿,补充道,“林凡主力,似也多在竟陵、襄阳一带整训,暂无北上的明显迹象。”
“哦?看来林子渊,倒是信守承诺。”孙权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讥讽,“那赔款之物,交割得如何了?”
张昭接口道:“第一批五千斤黄金、五万石粮草、一千五百匹战马,已按约定送至蕲春,由竟陵官员验收。后续部分,正在筹措。”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每一次提起这赔款,都像是在众人的伤口上撒盐。
孙权将玉珏轻轻放在案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沉寂。他抬起头,碧眼扫过众人,那目光深处,是压抑到极致的火焰:“如此说来,我江东,如今可算是‘太平’了?”
无人敢应声。
“割了地,赔了款,送了质子,”孙权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换来了这暂时的‘太平’。诸位爱卿,可还满意?”
“主公!”老臣张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老臣等无能,致主公受此奇耻大辱!臣等万死!”
顾雍、陆逊等人也纷纷跪下。
鲁肃没有跪,他只是深深一揖,声音沉痛而坚定:“主公,忍一时之辱,非为苟且,乃为图存,更为……将来!”
孙权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殿中,俯视着跪倒的臣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起来!都给我起来!跪有何用?哭有何用?!”
他胸膛剧烈起伏,碧眼中燃烧着屈辱与野心交织的烈焰:“林子渊凭什么?凭他那会发雷霆的木头架子?凭他那射得远些的弩箭?还是凭他那能在水上跑的钢铁怪物?!”
他猛地一挥袖袍:“不!他凭的是我等不懂的‘奇技’,是那工坊里日夜不休的炉火,是那格物院里摆弄的图纸!”
“这些东西,他林凡有,我江东,为何不能有?!”
**卧薪尝胆,暗影浮动**
孙权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江东重臣的心头,也彻底定下了江东未来数年,乃至更长时间的国策——**隐忍、恢复、窃技、自强**!
建业城表面依旧维持着往日的秩序,甚至对竟陵的商旅也依旧开放(为了获取必要物资和情报),但在水面之下,一股强大的暗流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涌动起来。
首先,是军事力量的恢复与转型。在鲁肃和陆逊的亲自督导下,江东水军残存的舰船开始进行秘密改造。他们拆解了部分俘获的、受损较轻的竟陵改良型艨艟,试图理解其船体结构、轮舵系统和帆索联动原理。工匠们日夜赶工,试图仿制出类似的,哪怕性能稍逊的舰船。吕蒙虽死,但他生前对竟陵水军的观察和记录,成为了宝贵的资料。
同时,陆军也开始针对性训练。他们用加厚的木盾、蒙上生牛皮的橹车,来模拟对抗“元戎弩”的射击;挖掘更深的壕沟,修筑更坚固的掩体,以应对那如同天罚般的“雷霆炮”轰击。尽管效果存疑,但这代表了江东军试图理解并适应这种全新战争模式的努力。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真正的核心,在于掌握竟陵那种神鬼莫测的“技术”。于是,一场围绕着竟陵工坊与格物院的、无声却凶险异常的战争,悄然拉开了序幕。
江东“秘府”(孙权的秘密情报机构)的精锐细作,被一批批地派出,他们伪装成商贾、流民、乃至寻求机会的工匠,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向竟陵渗透。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工坊布局、器械图纸、工匠名录、乃至格物院的研究方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竟陵,格物院,机密档案库。
这里是格物院的核心禁地,不仅存放着各类研究手稿、初步成功的器械图纸,更有林凡偶尔提点的、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碎片(以加密或隐喻形式记录)。守卫极其森严,明哨暗卡林立,更有“暗羽”的精英成员混迹其中,负责内部监察与反谍。
档案库主事,是一位名叫墨衡的中年人。他并非传统士人,而是出身工匠世家,因心思缜密、对图形数字极为敏感,被马钧发掘,提拔至此关键位置。此刻,他正对着灯烛,仔细核验一份关于新型水力锻锤的改进图纸,眉头微锁。
“墨主事,有何不妥?”一名身着普通文吏服饰、眼神却格外锐利的青年走近,他是“暗羽”派驻在此的负责人,代号“玄枭”。
墨衡指着图纸上一处看似不起眼的连接部件:“此处,三日前校验时,榫卯结构的标注角度是七分(古代计量单位),今日再看,似乎变成了六分半。虽差异极小,但……”
玄枭眼神一凛:“确定不是先前看错,或是绘制时的正常误差?”
墨衡摇头,语气肯定:“属下核对过底稿,确是七分。而且,”他拿起旁边用于绘图的、格物院特制的“标准量角规”仔细看了看,又从锁着的抽屉里取出另一把校验过的规尺对比,“这把规尺……似乎也有人动过,有极细微的磨损偏差,若非专门校验,绝难发现。”
玄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有人,在试图篡改图纸!而且手段极其高明,若非墨衡这等对图形细节有着近乎偏执敏锐的人,几乎不可能察觉!
“看来,老鼠已经钻进来了,而且……不止一只。”玄枭的声音冰冷,“墨主事,此事你知我知,暂勿声张。图纸照常归档,这把被动过的规尺也放回原处。”
与此同时,在竟陵城内一家看似普通的货栈后院。
货栈掌柜,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正对着一名刚刚从工坊区下工回来的“工匠”低声询问:“如何?那‘雷霆炮’的配重箱,具体结构可曾看清?用的何种木材?铁件如何连接?”
那“工匠”一脸沮丧:“掌柜的,难啊!那核心区域守卫太严,根本靠不近。只能在远处看个大概轮廓。只听声音,那配重箱落下时,动静如山崩,绝非普通木料……小的无能。”
掌柜的摆摆手:“不怪你。继续留意,哪怕是搬运材料的车夫、做饭的厨子,只要能接触到边角信息,都想办法搭上关系。钱,不是问题。”
类似的场景,在竟陵各处暗中上演。江东的细作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地试图接近竟陵的核心机密。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林凡一手建立、由徐庶直接掌控的“暗羽”系统。这个系统不仅对外搜集情报,对内更是有着严密的监控网络。
玄枭将格物院的发现上报后,徐庶立刻下令启动一级反谍程序。
“暗羽”的精英行动组被调动起来,他们利用墨衡提供的线索——那被微妙篡改的图纸和被动过的规尺,反向追踪。
他们排查了所有能接触到机密图纸和绘图工具的人员,监控其日常行为、人际往来、甚至垃圾处理。
他们加强了对工坊区、格物院周边区域的布控,对所有陌生面孔和可疑行为进行记录分析。
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开。
数日后,深夜。竟陵城西,一间看似普通的民房内。
白日在货栈后院出现的那名“掌柜”,正在灯下整理搜集来的零碎信息,试图拼凑出“雷霆炮”的概貌。他写得极为专注,浑然不觉窗外,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已然悄无声息地封锁了所有出口。
“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
掌柜的骇然抬头,只见玄枭带着几名“暗羽”精锐,如同暗夜中的死神,静立于门前。
“阁下,夜深了,还在为江东的‘大业’操劳?”玄枭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掌柜的脸色瞬间惨白,手猛地向桌下摸去,那里藏着一柄淬毒的短刃。
然而,他快,“暗羽”的人更快!
一道乌光闪过,一枚小巧的弩箭精准地射穿了他的手腕!紧接着,两名“暗羽”成员如猎豹般扑上,将其死死按在地上,卸掉下巴,防止其服毒自尽。
玄枭走上前,捡起桌上那些写满零碎信息的纸张,扫了一眼,冷哼一声:“蚍蜉撼树。”
他挥了挥手:“带走,仔细审问。将这处据点,给我彻底清查!”
这一夜,竟陵城内多处地方,都上演着类似的一幕。“暗羽”以格物院为突破口,顺藤摸瓜,一举捣毁了江东秘府在竟陵精心布置的多个情报窝点,抓获重要细作十余人,其中包括两名试图通过贿赂工匠获取技术的“商人”,以及一名伪装成流民、企图混入工坊的“匠人”。
**无声较量,警钟长鸣**
次日,丞相府。
徐庶将一份关于此次反谍行动的详细报告呈送给林凡。
“主公,江东贼心不死,此次渗透,规模与力度远超以往。其目标明确,直指我工坊与格物院核心。”徐庶语气凝重,“虽已清除一批,然其根基未损,恐不会罢休。”
林凡看着报告,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技术的代差就是最大的诱惑,孙权若不想方设法来偷,那才奇怪。
“元直,做得很好。”林凡放下报告,“此次能及时发现并清除,墨衡与‘暗羽’功不可没。重赏!”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同时,将此次抓获的江东细作,挑几个无关紧要的,割去耳鼻,放回江东。告诉孙权,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若再敢伸手,下次送回去的,就是他弟弟孙匡的人头!”
“是!”徐庶凛然应命。
林凡走到窗边,望着东南方向:“另外,内部保密条例需再次加强。格物院、核心工坊,实行更严格的隔离与审查制度。所有接触机密者,皆需有可靠之人联保。技术,是我们最大的优势,绝不能有失。”
“属下明白!”
当那几个被割去耳鼻、浑身血迹的细作被扔回江东边境时,建业的孙权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他看着那血淋淋的“礼物”,脸色铁青,久久无言。最终,他将自己关在密室之中,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
林凡的警告,如同冰冷的刀锋,抵在了他的咽喉。他知道,这条窃取技术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危险。
然而,碧眼之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幽深。
“林凡……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孙权擦去嘴角因愤怒而咬出的血迹,声音嘶哑,“技术……我一定要得到!不惜……一切代价!”
江东的暗涌,并未因这次挫败而平息,反而变得更加隐蔽,更加执着。一场围绕核心技术的情报攻防战,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持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