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整晚都没有睡。
星野伦的话,如同魔咒,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为全人类的自由与和平,献出心脏。”
多么可笑。
多么……天真。
雷伊国的人,恨不得将每一个艾尔迪亚人,都剥皮抽筋。
去救他们?
他们只会把你的善意,当成是恶魔的伪装。
然后用最恶毒的语言来诅咒你。
用最锋利的石头来攻击你。
这,就是人性。
皮克在马莱的军队里,见得太多了。
可是……
她的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帕拉迪岛上的景象。
那些在公园里,肆意欢笑的孩子。
那些在街道上,手牵着手的情侣。
那些在工厂里,挥洒着汗水的工人。
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
那是在雷贝里欧收容区里,绝对看不到的光芒。
星野伦……
那个男人,用一年的时间,将一座人间地狱,变成了一片人间天堂。
他,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那些话吗?
还是说……
这一切,都只是他为了征服世界,而编织出的……更加高明的谎言?
皮克不知道。
她只知道,明天早上六点,飞机就会起飞。
去,或者不去。
她必须做出选择。
……
清晨五点五十分。
帕拉迪岛,中央军用机场。
数十架巨大的银白色运输机,已经发动了引擎。
巨大的螺旋桨,在空气中,卷起了猛烈的气流。
穿着统一制服的“自由兵团”救援队成员,正在进行着最后的登机。
雪风,站在舷梯的入口处。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准备关闭舱门。”
她对着通讯器,冷冷地说道。
“是!”
然而。
就在舷梯,即将被缓缓收起的时候。
一个女性的身影,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等等!”
雪风抬起头。
看着那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两个浓重黑眼圈的女人。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呼……呼……”
皮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我来了。”
她抬起头,看着雪风那张,冰山一样的脸。
“还……还来得及吗?”
雪风没有回答她。
她只是对着通讯器,淡淡地说道。
“延迟起飞。”
然后她向皮克,伸出了一只手。
“欢迎登机,皮克·芬格尔女士。”
……
当运输机,抵达雷伊国上空的时候。
皮克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下方。
已经是一片汪洋。
曾经繁华的城市,被浑浊的洪水,彻底吞没。
只剩下一些高楼的屋顶,还顽强地露在水面上。
无数的幸存者,像蚂蚁一样,聚集在狭小的孤岛上。
他们绝望地向着天空,挥舞着手臂。
发出嘶哑的呐喊。
“所有人员,准备空降!”
机舱内,响起了行动指挥官,冷静而又洪亮的声音。
“我们的任务,是救出每一个幸存者!”
“明白!”
“为人类献出心脏!”
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嘹亮的口号。
机舱门,缓缓打开。
皮克,深吸了一口气。
她走到了机舱的边缘。
没有任何犹豫。
她纵身一跃。
在半空中。
一道金色的闪电,划破天际。
下一秒。
一个体型巨大,四足着地的巨人,重重地砸进了洪水之中。
溅起了滔天的水花。
车力巨人!
……
接下来的几天。
皮克感觉自己,活得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
她忙得昏天黑地。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也从来没有……这么充实过。
车力巨人的强大机动性,在这种复杂的地形下,发挥出了无与伦比的优势。
她可以轻松地,在被淹没的城市废墟中穿行。
将一箱又一箱的食物和药品,送到那些被困的幸存者手中。
她可以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为那些摇摇欲坠的建筑,提供支撑。
让救援队员,能够安全地进入其中,搜救被困的民众。
她甚至可以,将那些体弱多病的老人和孩子,直接背在自己的背上。
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后方营地。
她就像是洪水中的方舟。
地狱里的摆渡车夫。
然而。
她得到的,并非是感激。
而是……
“滚开!你这个恶魔!”
一个被她从洪水中救上来的雷伊国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一块石头,砸在了她的脸上。
车力巨人的脸,很坚硬。
石头,被弹开了。
但那种被憎恨的,刺骨的冰冷,却顺着皮肤,一直传到了她的心里。
“别碰我!你这个肮脏的怪物!”
一个被她背在背上的小女孩,一边哭喊着,一边用她那小小的拳头,用力地捶打着她的后背。
“妈妈!我要妈妈!我不要这个怪物!”
皮克,沉默着。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将小女孩,安全地送到了她母亲的身边。
然后转身,投入到下一场的救援中。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辱骂。
诅咒。
攻击。
她,已经麻木了。
她只是在机械地,执行着星野伦交给她的任务。
救人。
救人。
还是救人。
直到那天。
她正在一片水流湍急的区域,搜寻着幸存者。
突然。
她看到在一个即将被洪水,彻底淹没的屋顶上。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死死地抱着一根烟囱。
他的身体,在洪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随时都有可能,被卷入那狂暴的激流之中。
而在不远处的一片高地上。
一对年轻的夫妇,正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他的名字。
“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然而。
水流太急了。
冲锋舟,根本无法靠近。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小的生命,即将被洪水吞噬。
皮克,看到了。
她没有任何犹豫。
她那庞大的身躯,如同一艘,劈波斩浪的战舰。
悍不畏死地,冲进了那片,最危险的激流之中!
狂暴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身体。
无数的建筑的残骸,如同炮弹一般,撞击在她的身上。
但她没有停下。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孩子。
近了。
更近了!
终于。
在小男孩,因为力竭,而松开手的那一刹那。
她赶到了。
她用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叼住了小男孩的衣领。
然后顶着滔天的巨浪,艰难地掉转过头。
游回了那片高地。
当她将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小男孩,轻轻地在那对已经绝望的夫妇面前时。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雷伊国幸存者。
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那个,浑身是伤的巨人。
看着她那双,疲惫不堪的,巨大的眼睛。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那个被救了孩子的年轻母亲,呆呆地看着皮克。
她的嘴唇颤抖着。
良久。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向着这个,被他们称之为“恶魔”的巨人。
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谢谢……谢谢你……”
她的声音,哽咽,而又沙哑。
……
夜幕降临。
洪水,终于退去。
在临时搭建的,巨大的避难所里。
自由兵团的士兵们,和雷伊国的幸存者们,围坐在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旁。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劣质酒精的味道。
一个白发苍苍的雷伊国老人,端着一个粗糙的木碗,走到了正默默地,啃着一块干面包的皮克面前。
木碗里盛满了,浑浊的自酿米酒。
“孩子。”
老人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看着皮克。
“我们……错了。”
“你们,不是恶魔。”
“你们,是神明派来,拯救我们的……英雄。”
说着。
他将手中的木碗,高高举起。
“我,代表所有的雷伊国人民。”
“敬你一碗!”
皮克,看着那碗酒。
再看看周围,那些曾经对她,充满了憎恨与敌意的,雷伊国人的脸。
此刻。
他们的脸上,只有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尊敬。
皮克,沉默了片刻。
然后。
她,接过了那碗酒。
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
像是一团火。
烧得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不知是谁,第一个,唱起了歌。
那是一首,充满了悲伤与沧桑的,雷伊国的古老民谣。
很快。
所有幸存者,都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歌声在夜空中回荡。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希望。
自由兵团的士兵们,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
他们也跟着唱起了,星野伦教给他们的那首歌。
《自由之子》。
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
两种,完全不同的曲调。
此刻,却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没有丝毫的违和。
皮克,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看着那些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正像一家人一样,围坐在一起。
唱歌,跳舞,喝酒。
她的眼睛,突然,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