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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葆那番关于“掘根”与“砍树”的长篇大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近南心中激起了久久难以平息的涟漪。他带着文泰来与韩山沉默地离开了土地庙,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那份沉重的、几乎压垮脊梁的疲惫感,却让韦小葆明白,师父内心的天平,正在忠义、现实与师徒情分之间剧烈摇摆。

然而,天地会内部的汹涌暗流,并不会因韦小葆的一番剖析而平息。陈近南回到隐秘的总舵据点,将韦小葆的“长期战略”向几位核心香主转述后,迎来的并非是深思与认同,而是更激烈的反对浪潮。

“荒谬!狡辩!”赤火堂文泰来拍案而起,脸色因愤怒而更加焦黄,“总舵主!您万不可被韦小葆那小子蛊惑!什么渗透、积蓄、分化?这需要多少年?十年?二十年?我们等得起,死去的无数兄弟等得起吗?大明等得起吗?!”

“正是!”黑旗堂韩山声如洪钟,“我看他就是舍不得那顶公爵的帽子,舍不得鞑子皇帝赏他的富贵!他如今位极人臣,娇妻美妾,哪里还记得自己是汉人,是天地会的香主!”

青木堂、玄水堂等几位香主虽未如此激烈,但脸上也写满了疑虑与不满。

“总舵主,韦香主所言,或许有些道理。但会中兄弟,血性未冷,仇恨难消。大家提着脑袋干这杀头的买卖,盼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光复河山。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却要我们按兵不动,去做那遥遥无期的‘经营’,兄弟们心中这口气,如何能平?”

“是啊,总舵主!若此次放过,会中人心必然涣散!日后还有谁肯听号令,行那险事?”

压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陈近南。他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扶手,面沉如水。韦小葆描绘的蓝图固然宏大,理性上也似乎更优,但它太慢,太考验耐心,太不符合会中大多数兄弟那被国仇家恨灼烧得炽热的情感需求。他陈近南不仅是总舵主,更是这无数仇恨与期望的承载者。他不能,也不敢,用韦小葆那套过于“冷静”甚至“冷酷”的逻辑,去浇灭这团支撑着天地会存在至今的复仇之火。

几天后,陈近南再次秘密约见了韦小葆。这次,不在破庙,而是在京城外一处僻静的庄园,属于天地会某个隐秘的产业。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陈近南看起来更加憔悴了,眼窝深陷,鬓角似乎又多了几缕刺眼的白发。他看着韦小葆,眼神复杂难明,有欣赏,有失望,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无奈。

“小葆,”他开口,声音沙哑,“你的道理,为师想了很久。或许……你是对的。”

韦小葆心中一喜,正要开口,陈近南却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道:“但是,对的事情,未必就能行得通。天地会,不是你我师徒二人的天地会。会中数千弟兄,他们的血,他们的泪,他们的恨,不容忽视,更不容拖延。”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瑟的冬景,背影显得有些佝偻:“文泰来、韩山他们……以及会中大半兄弟,已无法再等。刺杀康熙,已成必行之议。即便风险再大,即便后果难料,也必须有人去做,也必须给出一个交代。否则……人心就散了。”

韦小葆的心沉了下去,他急道:“师父!明知是火坑,为何还要跳?人心散了可以再聚,但若根基毁了,就什么都没了!我们可以想办法安抚,可以展示短期内的成果,比如我设法弄到一批军械,或者……”

“够了,小葆。”陈近南转过身,打断了他,眼神变得锐利而痛心,“你口口声声为了大局,为了长远。但你扪心自问,你如今身处的位置,你所享受的荣华,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让你产生了留恋?让你在‘等待’中,感到了安逸?”

这话如同利针,刺中了韦小葆内心深处他自己都不愿细想的角落。他确实习惯了公爵的权势与便利,习惯了苏荃、双儿等人的温情,甚至对康熙,也并非全无复杂的感念。但他迅速将这丝动摇压下,抗声道:“师父!弟子之心,天地可鉴!弟子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最终的目标!若弟子贪图安逸,何不就此做个太平公爵,何必还要与天地会牵扯,自寻烦恼?!”

“是吗?”陈近南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内心,“那你告诉为师,若最终,你的‘长期战略’与会中兄弟的‘即刻复仇’无法两全,你会如何选择?是继续你的‘潜伏’与‘经营’,还是站出来,与众兄弟一同赴死?”

这是一个诛心之问。韦小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立刻给出那个慷慨激昂的“赴死”答案。他的理性,他的布局,他穿越者的认知,都告诉他,无谓的牺牲是最愚蠢的。但这在讲究“义气”与“血性”的江湖看来,便是退缩,便是背叛。

他的迟疑,落在了陈近南眼中,化为了最终确认的失望。

陈近南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小葆,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路。你的路,或许更‘聪明’,更‘正确’。但为师的路,天地会的路,是另一条。我们……道不同了。”

“师父!”韦小葆心中一痛,上前一步。

陈近南摆手,语气疲惫而疏远:“刺杀康熙之事,会中自会另寻他法。你……你好自为之吧。你的香主之位……暂且保留,但会中核心事务,你不必再参与了。除非……你哪日想通了,愿意拿出实际行动,证明你的‘决心’。”

这话,几乎是变相的驱逐和切割。师徒之情,在残酷的现实与无法调和的理念冲突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韦小葆怔在原地,看着陈近南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房间,那青袍背影消失在门外凛冽的寒风中,仿佛也带走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温情。

庄园内,只剩下韦小葆一人,孤立无援。窗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枯叶。

裂痕,已无法弥合。他站在了十字路口,前方迷雾重重,后方退路已断。孤独,如同这冬日的寒气,丝丝缕缕,渗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