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膝盖压在碎玉上,尖锐的棱角扎进布料,在皮肤上碾出火辣辣的疼。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里有一道血痕正泛着幽蓝微光,像根活的线,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
\"古物有灵,断了线也能续。\"师父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
三年前那个梅雨季的深夜,顾昭蹲在修复台前盯着半块裂成蛛网的唐镜掉眼泪,师父就这么蹲下来,用沾着金漆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灵脉断了可以补,灵契散了可以续,难的是......\"老人的目光扫过满墙修复好的古物,\"难的是持契人有没有续下去的念头。\"
念头?
顾昭喉间腥甜翻涌,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
他能感觉到体内灵力像被抽干的井水,只剩几缕游丝在经脉里苟延残喘。
可那道蓝线却越来越烫,烫得他连骨髓都在发颤——那是灵契未断的证明,是师父当年埋下的线,是他续下去的底气。
\"收摄心神,引气入脉。\"玄圭使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带着千年古玉特有的清冽,\"灵契共鸣需以血为媒,以念为引。
你掌心的光,是顾清玄用本命精血种下的契印。\"
顾昭猛地睁眼。
幽蓝光芒从他掌心腾起,像团活的火焰,在夜风中拉出细长的光尾。
碎玉七片在他周围缓缓浮起,表面的裂痕里渗出同样的蓝光,竟在空中连成了个残缺的玉圭形状。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震得那光焰更盛几分——不是痛,是某种久别重逢的震颤,像游子终于触到了故乡的城墙。
\"嗡——\"
眼前突然泛起白雾。
顾昭下意识屏住呼吸。
白雾散去时,他看见一片青瓦飞檐的院落。
穿月白守灵人制服的年轻男子正蹲在廊下,手里捧着卷泛黄的绢帛,指尖沾着金粉,正往破损处一笔一画填色。
他的眉眼与白袍客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没有那道刀疤,眼底也没有现在的冷硬,有的是顾昭在修复古物时才会有的专注与热望。
\"这是......\"
\"林远山,二十三岁守灵人监察使。\"玄圭使的声音裹着千年尘埃,\"他当年查到'天枢阁'阁主私通黑市,用凶物养邪脉。
证据却在呈交前被篡改,他成了叛逃者。\"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记忆里突然闪过之前在黑市拍卖会上,那尊被邪念污染的青铜鼎腹部刻着的\"天枢\"二字——原来不是巧合。
他盯着画面里认真修复卷轴的年轻人,喉结动了动:\"所以他现在......\"
\"被真凶用邪术抹了前尘,成了清理凶物的刀。\"玄圭使的虚影在光中浮现,\"灵契共鸣能照见被篡改的记忆,但若他自己不愿信......\"
\"轰!\"
冷风卷起烟尘,顾昭眼前的画面被撕成碎片。
他抬头,正看见白袍客从烟雾里踏出来,灵力凝聚的匕首泛着幽绿寒光,像条吐信的毒蛇。
对方额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血,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狰狞:\"小辈,你以为靠这点破光就能翻旧账?\"
顾昭慢慢站起身。
碎玉在他脚边叮当作响,掌心的光却越发明亮,亮得他能看清白袍客眼底翻涌的暗色——不是纯粹的狠戾,是被痛苦和迷茫绞碎的挣扎。
\"你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对吗?\"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直扎进对方心口。
白袍客的瞳孔骤然收缩。
匕首尖端的灵力突然紊乱,在空气中爆出几点火星。
他后退半步,又猛地稳住身形:\"胡说!
我......\"
\"你是林远山。\"顾昭打断他,从怀里摸出块锈迹斑斑的铜牌。
那是他在玉衡轩暗格里找到的,三年前师父失踪前塞进去的,\"守灵人监察使的身份牌,刻着'守义'二字。\"他把铜牌抛过去,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祭坛上格外清晰,\"当年你亲手修复过'天权脉'遗失的《镇灵谱》,用的是南海珍珠粉调的金漆。\"
白袍客接住铜牌的手在发抖。
他低头盯着那两个被岁月磨得发亮的字,喉结上下滚动,像条被掐住脖子的鱼。
刀疤下的皮肤泛起不自然的红,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往外顶——被邪术封印的记忆,正在灵契之光下苏醒。
\"灵契不只是传承。\"哑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顾昭身边,枯瘦的手指指向他胸口,\"它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光。\"
顾昭低头。
掌心的光不知何时漫延到了心口,在衣襟下形成个幽蓝的光圈,像团活的火。
他念头微动,那光突然暴涨——不是刺痛,是温暖,像师父当年摸着他的头说\"昭昭做得好\"时的温度。
\"啊!\"
白袍客突然捂住额头。
他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灵力溃散成绿色烟雾。
他的身体晃了晃,单膝跪地,指缝间渗出鲜血:\"痛......这痛......\"
顾昭看见他眉心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像是某种被强行抹去的印记。
那些纹路顺着他的皮肤蔓延,所过之处,刀疤颜色变浅,眼底的冷硬开始瓦解,露出下面藏了十年的惊惶与不甘。
\"我......我记得......\"白袍客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齿轮,\"那年梅雨季,师父说要带我去看南海珍珠粉......说等我修完《镇灵谱》,就升我做监察使......\"他突然抬头,眼里有泪在打转,\"可后来......后来他们说我偷了证据......说我是叛徒......\"
\"你从未背叛守灵之道。\"玄圭使的声音轻轻响起,像春风吹化了坚冰。
顾昭看着他颤抖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修复古物时的模样——也是这样,手忙脚乱却又格外认真。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匕首,灵力在指尖流转,竟把那团幽绿邪火慢慢压了下去:\"林前辈,现在还来得及。\"
白袍客猛地抬头。
他的刀疤淡得几乎看不见了,眼底的迷茫却更盛。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苏绾带着人追来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低头盯着手里的铜牌,指腹反复摩挲着\"守义\"二字。
顾昭站起身,把匕首递过去。
夜风卷起他的衣角,掌心的光与心口的光连成一片,在暗夜里织出张温柔的网。
他知道,此刻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压垮邪术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可能让对方重新坠入黑暗。
\"师父说,古物有灵,人亦有灵。\"他轻声道,\"您当年护着的灵,现在该由您自己护了。\"
白袍客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他抬起手,指尖悬在匕首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顾昭能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出什么,却被远处的脚步声打断。
\"顾昭!\"苏绾的声音带着焦急,\"你在哪儿?\"
顾昭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再转回头时,白袍客已经不见了。
地上只剩那枚铜牌,在月光下泛着温暖的光。
他蹲下身捡起铜牌,突然发现背面刻着行小字——\"昭昭,若见此牌,便替师父说句对不起\"。
他的指尖猛地一颤。
远处,苏绾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祭坛入口。
顾昭把铜牌收进怀里,抬头看向阴云渐散的天空。
月光漏下来,照在他掌心未灭的幽蓝光芒上,像极了当年师父修复古物时,眼里的那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