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套房里,方辰那边服务器的嗡鸣声小了许多。
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此刻正趴在桌子上,睡得像一头死猪。
秦晚把一份整理好的报告放在闻人语手边。
“代码已经发回去了,现在就等京城那边的消息。”
闻人语点点头,手指在水杯的杯壁上轻轻滑动。
国内的棋盘已经落子,接下来,就是等待对手的回应。
这段时间,会很安静。
也可能,会很危险。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私人电话,屏幕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跳动着一个名字。
陈家洛。
秦晚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怎么敢打电话过来?”
雷啸从房间的另一侧走过来,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
闻人语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风声和水声。
“闻人小姐,好手段。”
陈家洛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疲惫,和他之前那种笑里藏刀的语调,完全不同。
“有事?”闻人语的声音很平。
“想和你见一面。”陈家洛说。
“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谈的。”
“不,有。”陈家洛的声音很肯定,“关于‘诅咒’,也关于……怎么活下去。”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新加坡的鱼尾狮公园,半小时后,我在那里的长椅上等你。”
“你怎么保证,那不是另一个陷阱?”闻人语问。
电话那头,陈家洛发出了一声自嘲的笑。
“闻人小姐,我现在就是一条被拔了牙的狗,哪还有力气布置陷阱。”
他补充了一句。
“我一个人来,你可以带上你所有的人。我只是想聊聊,没有恶意。”
闻人语没有立刻回答。
“言尽于此,来不来,随你。”
陈家洛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秦晚立刻开口。
“老板,不能去,这肯定是鸿门宴。”
雷啸也点头。
“在我们的地盘上,他不敢动手。到了外面,变数太多。”
闻人语把手机放在桌上。
她看着窗外新加坡的城市轮廓。
“他说的没错,他现在没胆子动手。”
她站起身。
“雷啸,准备车,你跟我去。”
“秦晚,你和方辰留守,启动最高级别的防御协议。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任何消息,都不要信。”
秦晚还想再劝。
“老板……”
闻人语摆了摆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听听,这条落水狗,准备怎么叫。”
半小时后,鱼尾狮公园。
新加坡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公园里游客不少。
海风吹拂,带着一股潮湿的暖意。
闻人语在距离鱼尾狮雕像不远处的一张长椅上,看到了陈家洛。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不是拍卖会上那身考究的西服。
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海面上的船只灯火,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萧索。
他面前的地上,丢了三四个烟头。
雷啸带着两名队员,呈品字形护在闻人语身后,他们的视线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闻人语走过去,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陈家洛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疲惫和颓唐。
“你胆子很大。”他开口,声音沙哑。
“是你胆子不小,还敢来见我。”闻人语回敬。
陈家洛又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递向闻人语。
闻人语摇了摇头。
他便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
“拍卖会的事,加上码头的伏击失败。”
他看着手里的烟。
“我在议会的内部评级,从A-,直接掉到了c。”
他吐出一口烟圈。
“你知道c级,在议会里意味着什么吗?”
闻人语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意味着,你从一项优质资产,变成了一笔不良资产。随时可能被清算,被剥离,被……注销。”
他用手指弹了弹烟灰。
“我已经是个半残废了。”
闻人语看着他。
“所以,你找我来,是想博取同情?”
“同情?”陈家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闻人小姐,在议会里,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同情。”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把它丢在脚边,又碾了两下。
“在议会里,我们不是人,只是资产负债表上的一串数字。数字不好看,就会被清零。”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闻人语的眼神动了一下。
这句话里,信息量很大。
陈家洛终于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刚输给你,乔纳森的人就敢在码头上动手吗?”
“议会的规矩,不是不允许内部倾轧吗?”
闻人语接过了他的话。
“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陈家洛点头,“没错,规矩是不允许。但规矩,是给‘人’定的,不是给‘数字’定的。”
“当我输掉拍卖会的那一刻,我的数字就变得很难看。在某些人眼里,我已经不算‘人’了,只是一笔需要尽快处理掉的坏账。”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
“闻人小姐,你把深渊议会想得太简单了。”
“它不是一块铁板,它是一个充满了鬣狗和鲨鱼的斗兽场。”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闻人语。
“议会内部,至少分为两个派系。”
“我,还有雄狮资本背后的大多数人,属于‘获利派’。我们的主张,是通过资本运作,控制全球的经济命脉,像牧羊一样,攫取最大的利益。羊养肥了,才能剪羊毛。”
“我们追求的是秩序,是可控制的利润。”
他的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
“但还有另一派,他们更激进,更疯狂。”
“他们称自己为‘净化派’。”
“在他们眼里,这个世界病了,充满了太多不可控的因素。比如,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不属于任何势力,却拥有巨大潜力的新兴力量。”
他看着闻人语,一字一句地说。
“比如,你。”
“他们认为,像你这样的‘病毒’,一旦成长起来,就会破坏他们构想中的完美秩序。所以,不需要收编,不需要控制,只需要在病毒扩散之前,彻底清除。”
闻人语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串联了起来。
从纽约的乔纳森,到新加坡的伏击,再到那份“火种”名单。
这一切的背后,都透着一股不计成本的疯狂。
“乔纳森,还有这次伏击你的人,甚至,那个委托拍卖行出售名单的幕后黑手,都属于‘净化派’。”
陈家洛说出了这个重磅信息。
“他们把名单拿出来拍卖,根本就不是为了钱。”
“他们是想用这份名单做诱饵,把华夏国内所有对这份名单感兴趣的势力,全都钓出来。然后,再把你们一网打尽。”
“而我,只是他们计划里,负责抬价,把戏演得更真一点的那个蠢货。”
陈家洛的脸上,露出了愤怒和不甘。
“结果,我这个蠢货,被你用一种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给掀了桌子。他们的计划,也彻底泡汤了。”
“所以,他们恼羞成怒,想连我带你,一起清理掉。”
闻人语静静地听完。
她没有怀疑陈家洛话里的真实性。
因为这套逻辑,完美地解释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你告诉我这些,想得到什么?”闻人语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陈家洛的身体坐直了。
他脸上的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在押上全部身家时的疯狂。
“我和你做个交易。”
他看着闻人语的眼睛。
“这次的失败,让我成了弃子。但‘净化派’在新加坡的布局,也因为我的失败,而暴露了出来。”
“他们的负责人,现在一定急着擦干净屁股,毁灭所有证据。”
“我帮你,把他揪出来。”
闻人语的眉毛挑了一下。
“条件呢?”
“你帮我。”陈家洛的声音压得很低,“用你的方式,帮我在议会面前,挽回这次失败的损失。”
“怎么挽回?”
“那份名单。”陈家洛说,“‘净化派’的目标,是摧毁名单上的那些公司。而我们‘获利派’,更喜欢控股。”
“你把名单给我一份,或者,你吃肉,让我跟着喝口汤。只要我能从这件事里,为我背后的势力创造出足够的价值,我的评级就能回来。”
“我甚至,可以借此反咬‘净化派’一口,说他们办事不力,差点毁掉了一次绝佳的投资机会。”
他说完,不再言语,只是紧紧地盯着闻人语。
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动了闻人语的衣角。
远处的鱼尾狮,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喷着水。
周围游客的欢笑声,显得那么遥远。
闻人语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现在,他却向自己递出了一份合作的邀请。
与魔鬼的交易。
筹码,是另一个魔鬼的命。
闻人语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看着远处海面上的点点灯火,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