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语看着陈家洛。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动物被逼到绝境才会有的光。
那种光，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帮你挽回损失？”闻人语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晚风都好像停顿了一下。
陈家洛的身体前倾，喉结上下滚动。
“对，只要我能……”
“不。”闻人语打断了他。
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视线越过陈家洛的肩膀，望向远处海面上航行的货轮。
“我帮你，不是让你去邀功的。”
陈家洛脸上的表情僵住。
闻人语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
“我是帮你，活下去。”
这几个字很轻，却像几块石头砸进了陈家洛的心里。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活下去。
在议会那种地方，这三个字，比黄金和权力都更奢侈。
他忽然明白了。
闻人语根本没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平等交易的对手。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件还有点用处，可以决定其存活与否的工具。
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
因为他发现，自己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闻人语站起身。
“把你说的那个负责人的位置，还有你掌握的所有情报，发给我。”
“我怎么知道你事后会不会……”陈家洛下意识地反问。
“你没有选择。”闻人语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你只能赌我言而有信。”
她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
“或者，你也可以赌‘净化派’的人，找到你比我更快。”
说完，她带着雷啸等人，消失在公园的人群里。
陈家洛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海风吹过，他感觉浑身冰凉。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编辑了一条加密信息，发送了出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他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背上。
总统套房。
秦晚看着闻人语走进来，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闻人语脱下外套，递给旁边的安保人员。
她刚在沙发上坐下，手边的加密通讯器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不是陈家洛。
是京城。
秦晚的呼吸都停了一下，她立刻拿起设备，连接到一台独立的解码器上。
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看着闻人语，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老板，‘联络员’回信了。”
“说。”
“根据我们提供的数字签名残骸，他们逆向追踪了加密协议的使用记录。”秦晚的声音放得很低，“目标已经锁定。”
“谁？”雷啸也走了过来，声音很沉。
秦晚深吸一口气。
“国家经济战略发展与安全研究中心，前副所长，周牧之。”
“这个机构五年前就被撤编了，但他本人因为资历和声望，被返聘为几家顶级经济智库的顾问，半个月后正式退休。”
“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
客厅里一片安静。
这个名字的分量，压得空气都有些凝固。
一个即将安然落地，享受无上荣誉的学界泰斗，竟然是那只藏在最深处的狐狸。
“证据链呢？”闻人语问。
“‘联络员’说，方辰复原的那段代码，就是最关键的钥匙。他们以此为突破口，撬开了一个已经被封存的服务器。里面有周牧之当年利用职权，为自己留下的一个加密通讯后门。”
“他和‘深渊议会’的所有交易记录，都在里面。”
“人证物证俱全。”
闻人语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
一下，两下，三下。
套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在思考。
一条线在新加坡，是议会的执行机构，一条毒蛇的獠牙。
另一条线在国内，是提供情报的源头，一条伪装了几十年的毒蛇本身。
现在，两条蛇的七寸，都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闻人语的敲击停了下来。
“方辰。”
“到！”趴在电脑前打盹的方辰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体。
“陈家洛给的东西，分析得怎么样了？”
方辰揉了揉眼睛，指着屏幕。
“搞定了，老板。他给的是‘净化派’那个数据中心的网络结构图，还有一个系统后门。这帮孙子够狡猾的，服务器藏在一家金融服务公司的写字楼里，从外面看，就是个普通的数据托管中心。”
“随时可以动手。”方辰拍着胸脯，“只要我这边敲一下回车，他们那的网络就得瘫痪，所有数据都会被我锁死，想删都删不掉。”
闻人语点点头。
她看向秦晚。
“给‘联络员’回信。”
秦晚立刻拿出加密设备，手指悬在键盘上。
“内容是？”
闻人语的目光扫过雷啸，方辰，还有秦晚。
“行动代号，【惊雷】。”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今夜子时，两地同时收网。”
新加坡，莱佛士坊。
午夜的金融区，除了几栋标志性建筑的景观灯，大部分写字楼都陷入了黑暗。
一辆黑色的管道疏通工程车，缓缓停在了一栋大厦的后巷。
车门打开，雷啸带着六名队员跳了下来。
他们没有穿作战服，而是一身印着“城市管道服务”字样的工作服，头上还戴着安全帽。
一名早已等在暗处的安保人员走了过来，他是陈家洛安插的内应。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检修门。
“货运电梯的权限我已经打开，直通四十四楼。监控录像会有五分钟的循环播放。”
雷啸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现在可以走了。”
那人如蒙大赦，迅速消失在巷子的阴影里。
“检查装备，关闭所有对外通讯，切换至内部频道。”雷啸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清晰地传给每一个人。
“行动。”
一行人鱼贯而入，动作悄无声息，就像融入黑夜的水滴。
同一时间，万里之外的京城。
一间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里，书房的灯还亮着。
周牧之穿着一身素色的唐装，正坐在书桌前，慢条斯理地冲泡着一壶普洱。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甚至还哼着一段京剧的调子。
再过半个月，他就要彻底告别这一切，去澳洲的庄园里，安度晚年了。
他拿起茶杯，凑到嘴边，正要品尝。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有敲门。
周牧之的眉头皱了一下，有些不悦地抬起头。
进来的不是他的秘书，而是几个穿着深色夹克，表情严肃的男人。
为首的那人，目光像尺子一样，在他脸上一寸寸地量过。
“周牧之先生？”
周牧之放下茶杯，脸上的不悦变成了威严。
“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为首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从怀里取出一份红头文件，在他面前展开。
“纪律检查委员会。”
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经查，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出卖国家核心经济情报。这是对你的逮捕和审查决定。”
周牧之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几十年来养成的气度，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
“你们……你们胡说！这是诬陷！”他的声音变得尖利。
“是不是诬陷，我们回去慢慢谈。”
另一名工作人员走上前，将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的茶盘上。
那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加密邮件。
邮件的内容，正是他和一个代号为“牧羊人”的账号，商议如何交易“火种”名单的细节。
周牧之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邮件的页眉，上面有一串被复原的，他再熟悉不过的数字签名。
不可能……
这个后门，他只用过一次，而且事后确认已经彻底销毁了所有痕迹。
怎么可能被复原？
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手里的茶杯，再也握不住。
啪！
上好的紫砂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新加坡，四十四楼。
雷啸的团队已经抵达了数据中心门口。
门是特制的合金门，需要虹膜和密码双重验证。
“方辰。”雷啸在频道里低语。
“收到。”酒店套房里，方辰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代码。
“给他们表演一个仙女开门。”
他敲下回车。
数据中心门口的识别器屏幕闪了一下，绿灯亮起，合金门发出一声轻响，解锁了。
雷啸一脚踹开门，带队冲了进去。
里面的场景，和他们预想的枪林弹雨完全不同。
巨大的房间里，摆满了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柜。
十几个穿着连帽衫，戴着耳机的年轻人，正坐在电脑前。
他们不是战士，是黑客和数据分析师。
看到一群穿着工程服的壮汉冲进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们……”
为首的一个金发男人刚想站起来质问，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额头。
“都别动，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雷啸的声音像冬天的冰块。
一名黑客下意识地将手伸向键盘，似乎想启动什么程序。
砰！
一声闷响。
一颗橡胶子弹精准地打在他的手背上，他惨叫一声，抱着手缩了回去。
就在雷啸破门而入的同一秒。
房间里所有电脑的屏幕，瞬间变成了蓝色。
一行红色的英文，出现在屏幕中央。
【You have been owned by [thunderclap]。 All data is locked。 have a nice day。】
（你已被【惊雷】接管。所有数据已锁定。祝你今天愉快。）
金发男人看着那行字，脸色惨白。
“是谁……是谁绕过了我们的防火墙！”他发出一声哀嚎。
酒店套房里。
闻人语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新加坡的夜景。
秦晚拿着加密通讯器，快步走了过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既有大功告成的喜悦，也有一丝尘埃落定的感慨。
她将通讯器递给闻人语。
屏幕上，只有一句话。
来自京城的“联络员”。
“惊雷之后，天朗气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