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六年四月三十日,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便像浸透了墨汁,沉沉压在刘家堡上空,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城墙上的“刘”字大旗猎猎作响,却吹不散那弥漫四野的肃杀之气。
城墙上,一名年轻的哨兵紧握着手中的燧发铳,目光死死盯着远方的地平线。他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瞳孔中映出的景象,让他心脏狂跳,几乎喘不过气,只见远方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清军营地连绵不绝,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像一张巨大的铁网,将刘家堡及其周边的山谷死死包裹,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的娘……这得有多少人啊……”哨兵身旁的老兵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他从军多年,见过清军围剿闯贼的大阵,却从未见过如此森严、如此庞大的营盘,一座座黑色的帐篷整齐排列,像无数头蛰伏的巨兽;五颜六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八旗的正黄、正白、镶红等旗帜高高矗立,中间夹杂着汉军旗的青旗和蒙古骑兵的黑旗,旗帜如海,遮天蔽日;营地之间,纵横交错的壕沟和拒马连成一片,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封锁线,连一只飞鸟都难以穿透。
清军的合围,已经完成了。
刘江身着铠甲,站在核心箭塔的顶层,手中握着望远镜(工匠营仿制的简易单筒望远镜),缓缓扫视着清军的部署。望远镜的镜片里,清军的营盘清晰可见:东路,是汉军旗的营地,帐篷最为密集,士兵们正忙着搭建攻城器械,云梯、冲车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西路,是蒙古骑兵的营地,无数战马聚集在营地西侧的草场,骑兵们身着皮甲,手持弯刀,正在操练,马蹄声震天动地,尘土飞扬;北路,是八旗精锐的营地,也是清军的主力所在,帐篷高大,戒备最为森严,营地中央,一杆绣着“尼”字的大旗高高飘扬——那是清军主帅尼堪的中军大旗。
而最让刘江心头一沉的,是北路营盘外侧的一片开阔地——那里,已经筑起了密密麻麻的炮位,二十门红衣大炮整齐排列,炮口直指刘家堡的北门,炮身被黑布覆盖,却依旧透着令人心悸的威慑力;炮位后方,堆积着如山的炮弹和火药桶,士兵们正忙着擦拭炮身,检查引信,一举一动都透着熟练与从容。
“总制,清军的部署已经完成了。”陈武走到刘江身旁,声音沉重,“东路汉军旗约一万五千人,西路蒙古骑兵五千人,北路八旗精锐六千,加上其他辅兵和民夫,总计超过三万(此处结合前文调整,主力已到位,后续补给陆续跟进)。炮队二十门红衣大炮,五十门子母炮,已经全部架设完毕,看样子,随时都可能发起进攻。”
刘江放下望远镜,目光落在城墙上忙碌的士兵和下方安置点里惊恐的百姓身上,心中沉重如铅。他知道,清军的铁壁合围,不仅是兵力上的碾压,更是心理上的震慑——他们要让根据地的军民明白,反抗是徒劳的,投降是唯一的出路。
“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各防线士兵全员到位,不得有丝毫懈怠。”刘江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让李虎紧盯北路炮队,一旦发现清军火炮异动,立刻鸣炮示警;让陈烈加强东西两门的防御,防止清军突袭;张文弼,你带人巡视安置点,安抚百姓情绪,告诉他们,有刘家军在,就绝不会让清军轻易破城。”
“遵令!”几人齐声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与此同时,清军的中军大营内,气氛却截然不同。主帅尼堪身着亲王蟒袍,端坐于中军大帐的主位,脸上带着傲慢的笑容,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副帅洪承畴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份详细的部署图,正有条不紊地汇报:“王爷,全军部署已毕。北路八旗精锐六千,由固山额真巴颜统领,负责正面主攻,红衣大炮二十门集中轰击北门,务必在首日便轰破城墙;东路汉军旗一万五千人,由石廷柱统领,负责攻打东门,牵制敌军兵力;西路蒙古骑兵五千人,由科尔沁亲王吴克善统领,负责攻打西门,同时巡逻警戒,防止敌军突围;南路留一千人虚张声势,防止敌军向南逃窜。”
尼堪微微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浓:“好!洪承畴,你部署得很好。区区一个刘家堡,不过数千之众,也敢与我大清抗衡,简直是自不量力。本王要让他们知道,反抗我大清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王爷英明。”洪承畴躬身道,“不过,刘江此人,虽出身草莽,却颇有军事才能,刘家军也久经战阵,不可小觑。臣建议,先礼后兵,再派使者送一封劝降书,若刘江识时务,开城投降,可免百姓屠戮;若他执迷不悟,再下令强攻,一举荡平。”
尼堪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不必了!之前的劝降书已经给过他机会,既然他不知好歹,那就不必再浪费时间。明日清晨,全军发起总攻,用红衣大炮轰破城墙,让八旗铁骑踏平刘家堡,鸡犬不留!”
洪承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还是躬身应道:“臣遵令。”他知道,尼堪自恃八旗精锐战力强悍,又有绝对的火力优势,早已志在必得,根本听不进劝降的建议。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盘算,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荡平刘家堡,同时尽量减少伤亡——毕竟,八旗精锐的数量有限,若是在这小小的刘家堡损失过多,对后续的西南战事,绝非好事。
中军大帐外,清军的士兵们正在忙着最后的准备。八旗兵们擦拭着手中的弓箭和马刀,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汉军旗的士兵们搬运着攻城器械,将云梯、冲车推到离城墙不远的地方;炮队的士兵们将炮弹填入炮膛,调整着炮口的角度,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会发起雷霆一击。
刘家堡内,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城墙上,士兵们手持武器,目光坚定地盯着清军的营地,虽然心中充满了恐惧,却没有一个人退缩;安置点里,百姓们紧紧抱在一起,孩子们的哭声被母亲死死捂住,生怕惊动了城外的清军;工匠营内,孙小宝带领工匠们加班加点,赶制最后的火药和铅弹,炉火熊熊燃烧,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
刘江再次登上城墙,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清军营地,望着那林立的旗帜和森严的炮位,心中清楚——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清军的铁壁合围,已经断绝了他们所有的退路,除了战斗,他们别无选择。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城墙上的砖石,这里的每一块砖石,都承载着刘家军的回忆,承载着百姓的希望。他知道,明日的战斗,必将是一场血战,一场生死之战。但他没有退缩,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带领着他的弟兄和百姓,拼尽全力,冲出这铁壁合围,保住那最后的抗清火种。
铅灰色的云层越来越低,寒风越来越烈,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刘家堡被清军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死亡的气息,乌云压城,城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