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夜色如墨。十一道疲惫不堪的身影,如同受伤的孤狼,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泥泞湿滑的山林间。裤腿被泥浆浸透,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抬腿都伴随着肌肉的痉挛与刺痛,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泛起阵阵灼烧感,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半句呻吟。王浩胸前紧紧贴着信号接收器,屏幕上那抹微弱跳动的加密信号,是驱散绝望的唯一灯塔——那是他们从“猎人”布设的天罗地网中拼死突围后,意外捕捉到的异常频段,微弱却坚定,如同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火种。
“都撑住!”牛海压低声音嘶吼,沙哑的嗓音如同砂纸摩擦过岩石,“想想黑风岭的兄弟!想想我们在‘淬火谷’立下的誓言!”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此前在黑风岭演练中,他们付出了三名“阵亡”队员的代价才勉强突围,牛海那句“就算崩掉他们一颗牙,也不能让这帮‘猎人’小瞧了我们”的决绝,此刻化作滚烫的火焰,灼烧着早已透支的身体,撑起了最后一丝不屈的意志。
追踪信号的过程,比闯过“淬火谷”的雷区还要艰难百倍。狂风裹挟着暴雨,不仅彻底掩盖了地面上的踪迹,更搅乱了复杂的电磁环境,王浩必须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指尖在终端上飞快跳动,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才能在嘈杂的干扰中勉强锁定那飘忽不定的信号源。其他人呈扇形护卫在他周围,枪口死死对准黑暗中的每一处阴影,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隐隐透出青筋——路也、赵磊、“猎人”王浩那如同鬼魅般的追杀手段,早已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他们深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连续行军四个小时后,走在最前面的尖兵突然僵住,右手猛地举过头顶,打出“停止前进”的手势。所有人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瞬间伏地,身体与泥泞的地面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一丝气息泄露了踪迹。
“前方……有光。”尖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透过密集的雨帘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诡异。
牛海和孙瑞(作为“阵亡”人员,他本应退出此次演练,但路也在他的反复恳求下,破例允许他以“观察员”的身份跟随,亲身感受这最后一段“铸魂”历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两人小心翼翼地匍匐上前,拨开浓密的灌木,视线穿透雨幕,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淬火谷”残酷训练的两人,也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是一个位于山谷底部的小型洼地,与周围漆黑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洼地中央,竟然燃着三堆熊熊篝火!跳跃的火光将周围十几米的范围照得如同白昼,映照出五个模糊的人影,他们围坐成一圈,偶尔低头交谈,隐约还能听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是在拆卸或组装什么精密器械。
是“猎人”的营地?他们怎么会如此大意?竟然在野外生火,主动暴露位置?
“不对……”王浩也悄悄凑了过来,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但眼神却异常专注,“信号源……确实就在这里!但频率和加密方式……和之前捕捉到的有细微差异……像是……像是故意泄露出来的诱饵!”
故意泄露?陷阱!几乎所有人心中都瞬间升起这个念头,如同冰锥般狠狠扎进心脏,让他们浑身泛起寒意。
“看那里!”孙瑞眼尖,突然指着洼地边缘一堆篝火旁的地面,声音都在发颤。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散落着几个打开的罐头盒,罐身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外文标识,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与黑风岭演练现场发现的、完全同型号的废弃能量棒包装袋!
外军制式食品道具!这个发现如同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轰然炸响!
难道……“猎人”们模拟的,不仅仅是战术手段,还有境外敌人的生活习惯和后勤补给模式?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简单的模拟演练?!
牛海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腔剧烈起伏,一个大胆而疯狂的猜想在他脑中飞速成型。他猛地转头看向王浩,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浩子!能不能……能不能想办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王浩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牛海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快速从背囊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装置,熟练地连接上自己的终端,调整好方向,将灵敏度调到最大。这是他利用业余时间自己捣鼓出来的高增益定向拾音器,原本是为了演练中远程监听队友通讯,此刻却要用来监听这些“敌人”的对话,每一个操作都关乎着他们的生死。
风雨声、篝火的噼啪声、树叶的摩擦声,还有那隐约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嘈杂的背景音。王浩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泥泞中,他的手指在终端上飞快滑动,进行着复杂的滤波和降噪处理,眼神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不敢有丝毫分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烙铁上煎熬,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突然,王浩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听到了!经过处理后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但足以清晰分辨:
“……‘鼹鼠’传回消息……那边催得很紧……必须在下月初前完成转移……”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透过终端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放心……‘仓库’很安全……有‘保护伞’在,没人敢查……”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回应,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
“‘影子’小组最近活动频繁……我们暴露的风险在增加……这次演习结束,必须立刻撤离这片区域……”这是第三个声音,更加低沉谨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影子”小组?保护伞?仓库?转移?
这些词语如同冰冷的子弹,狠狠击中了洼地边缘每一个民兵的心脏!他们浑身一震,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根本不是训练!这分明是……真正的敌人,在借着他们这场“铸魂”演习的掩护,进行秘密接头或物资转移!路也他们扮演的“猎人”,难道是在假戏真做,利用这次机会,侦察甚至监视这股真正的敌对势力?!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所有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愤怒、震惊、后怕、以及一种被卷入巨大漩涡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有个年轻队员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眼中迸发出怒火,身体微微颤抖,差点就要忍不住冲出去,被牛海死死按住肩膀,用极其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
牛海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情况完全超出了预料,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他们必须沉住气。
“记录!王浩,尽全力记录所有声音片段!”牛海压低声音,急促地下达命令,“其他人,立刻分散隐蔽,建立环形防御阵地,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暴露,不准开枪!谁要是坏了大事,我饶不了他!”
命令被无声而迅速地执行。十一个人如同融入了岩石和泥土,身体与地面紧紧贴合,死死地盯着洼地里的动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洼地里的交谈还在继续,断断续续地又透露了一些信息,似乎涉及到一个位于更深山区的“仓库”具体方位——隐约提到了“鹰嘴崖”“三岔口”等标志性地名,以及某个代号为“秃鹫”的接头人,还有一批即将“入境”的“货物”。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砸在众人的心上,让他们愈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大约半小时后,洼地中的一人突然起身,对着其他人低语了几句,随后众人纷纷熄灭篝火,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风雨中,动作干净利落,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那短暂的对话,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了每个亲历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风雨依旧,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带来阵阵寒意,但空气中的意味已经完全不同。之前是针对“猎人”的警惕与不甘,现在,则是面对真正敌人的凛然与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泰山压顶般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牛海缓缓起身,将队员们召集到一起,每个人的脸色都无比凝重,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情况大家都听到了。”牛海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我们可能……撞破了一场模拟境外势力渗透的核心演练课目,甚至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路队他们布的局,远比我们以为的要大。”
“干他娘的!原来路队他们是在玩真的!这哪里是演练,分明是把我们扔进了真正的狼窝!”队员李刚忍不住低声骂道,语气中带着后知后觉的震撼与愤怒,他是黑风岭“牺牲”队员的同乡,此刻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现在怎么办?立刻回去向指挥部报告?”队员赵鹏急忙问道,眼中满是急切,他年纪最小,脸上还带着未脱的青涩,此刻却强装镇定。
牛海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刀:“来不及了,一来一回至少要四个小时,而且我们只有一段录音,没有确凿的实物证据,说服力不够。更重要的是,他们提到了‘影子’小组活动频繁,很可能指的就是路队他们。这说明路队他们可能也在盯着这股‘敌人’,我们的出现,说不定已经打草惊蛇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王浩,语气变得无比坚定:“浩子,能不能把录音和这里的坐标,用最隐蔽的方式,发送回给路队?就用我们之前约定的那个备用紧急频道,一次性发送,避免被截获。”
王浩点了点头,脸色严肃:“可以,但现在信号很弱,风雨干扰太大,只能尝试发送关键片段和坐标,而且传输过程中极易被‘敌人’截获,风险很大。”
“发!必须发!”牛海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我们必须让路队知道这里的情况,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然后……”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跟上去!看看这帮杂碎到底要去哪里!他们的‘仓库’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个决定无疑极其冒险。他们已经连续行军十几个小时,疲惫不堪,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所剩无几,每人仅余两小袋,矿泉水更是早就喝光了,只能偶尔捧起路边浑浊的雨水解渴,弹药更是只有演练用的空包弹,面对的却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真正敌人”。但此刻,没有人退缩,也没有人提出异议。黑风岭的“血仇”,九十天“淬火谷”的煎熬,身为民兵的责任与誓言,以及刚刚亲耳听到的阴谋,都让他们无法转身离开,无法视而不见。
“妈的,拼了!就当这‘铸魂’训练,提前进行毕业考了!就算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孙瑞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观察员”而退缩,他拍了拍牛海的肩膀,“老班长,我跟你上!”
“对!跟上他们!查清楚他们的老窝!”
“不能让这帮杂碎得逞!为了黑风岭的兄弟,干了!”
“拼了!就算‘阵亡’,也不能丢我们民兵的脸!”
众人的意见高度统一,眼中都闪烁着视死如归的光芒。
王浩迅速操作设备,将处理过的关键录音片段和洼地坐标压缩加密,通过那个极其不稳定的备用频道发送了出去。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的提示只闪烁了一下,随即信号彻底中断,如同石沉大海,没人知道路队是否收到了消息。
“走!”牛海一挥手,十一道身影再次融入风雨和黑暗,如同十一只潜伏的猎豹,朝着那伙神秘人消失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追踪而去。
追踪真正的“敌人”,远比追踪“影子猎人”更加困难和危险。对方显然也是丛林作战的老手,行进路线刁钻,专挑难行的陡坡和密林,痕迹清理得极为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折断的树枝会被刻意按回原位,踩踏的草叶会用泥土掩盖,甚至连脚印都会用树枝扫平,而且似乎拥有夜视装备,在黑暗中的移动速度快得惊人。
牛海他们不敢跟得太近,只能保持着百米左右的距离,凭借王浩偶尔捕捉到的、对方可能未完全屏蔽的电子设备残留信号,以及孙瑞那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观察力——他曾在山林里打猎多年,能从折断的树枝、踩踏的草叶、甚至空气中的气味中,捕捉到最细微的踪迹——勉强吊在后面,如同附骨之疽。
这一追,就是整整一夜加大半个白天。凌晨时分,风雨终于停歇,但林间的雾气又开始升腾起来,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足五米,给追踪带来了更大的困难。队员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口干舌燥,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透支生命,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期间,他们几次差点失去目标的踪迹,在一处三岔路口,对方突然兵分两路,一路沿着主路前行,一路钻进了侧边的密林,牛海当机立断,留下两人监视主路,自己带着其他人追进密林,果然,半小时后就发现了对方重新汇合的痕迹,凭借顽强的毅力和一点点运气,重新找到了线索,死死咬住不放。
第二天下午,当太阳终于穿透雾气,洒下微弱的光芒时,他们追踪到了一条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废弃伐木路。路面上,清晰地留下了几道越野轮胎的痕迹!虽然被雨水冲刷过,但依然能看出轮胎的纹路,边缘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显然是刚刚经过不久!
“他们上车了!”牛海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如果对方乘车离开,凭借他们两条腿,根本不可能追上,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就在众人感到绝望,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王浩突然抬手示意安静,他侧耳倾听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低声道:“有声音……是发动机怠速的声音……不远!就在前面的拐弯处!”
峰回路转!所有人的眼中瞬间重新燃起了希望,疲惫仿佛也减轻了几分,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队伍立刻进入最高警戒状态,呈战斗队形散开,利用路边茂密的植被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每一步都轻之又轻,生怕发出半点声响,连呼吸都调整到最平缓的节奏。
绕过一道长满青苔的岩壁,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猛地收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前方百米开外,那片相对开阔的林地空地上,停着两辆覆盖着迷彩伪装网的越野车!车身线条硬朗,轮胎宽大,显然是经过改装的越野车型,适合在复杂地形行驶。而车旁,除了他们昨晚在洼地看到的那五个人影之外,还多了四五个全副武装、穿着荒漠迷彩服的壮汉!这些人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眼神凶悍如狼,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动作矫健利落,手中握着的竟然是外制式自动步枪,枪口漆黑,散发着森冷的气息,腰间还别着手枪和军刺,一看就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亡命之徒!
而在这些人的看守下,几个打开的木质板条箱散落在车旁,箱子上印着模糊的外文标识,里面露出的——赫然是包裹着油布的长条状物体!那形状,分明是模拟步枪和轻机枪的道具,枪身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闪烁,甚至还有一个箱子里,露出了类似火箭筒发射管的金属筒身,管口粗大,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军火!他们在进行模拟军火交易!
民兵们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敌对势力渗透演练,而是赤裸裸的、危害国家安全的军火走私模拟!路队他们到底布下了多大的一个局?!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机件碰撞的声音,突然从牛海身后传来。
牛海浑身汗毛倒竖,如同被冰水浇透,猛地回头!
只见路也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幽灵,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他身上的迷彩服沾着些许泥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丝毫不减那份冷冽的气场,手中的95式步枪枪口微微下垂,但刚才那声“咔哒”声,分明是击锤被轻轻拨动的声音!而在他两侧的阴影中,赵磊和“猎人”王浩的身影也缓缓浮现,赵磊手持狙击步枪,枪口架在肩头,瞄准镜对准了远处的“走私犯”,“猎人”王浩则握着一把匕首,眼神冰冷,如同蛰伏的毒蛇,三人呈三角阵型,将他们这十一个人,完全锁死在包围圈中,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被包围了!
前有真正的、武装到牙齿的“军火走私犯”,后有实力深不可测、此刻意图不明的“影子猎人”!
绝境!真正的绝境!
牛海等人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如同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们看着路也那双在阴影中依旧冰冷锐利的眼睛,完全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是敌?是友?
他是来“清理”他们这些意外闯入的“无关人员”,还是来协助他们完成这场突如其来的“任务”?
路也的目光越过他们,扫了一眼远处空地上的军火交易现场,眼神没有丝毫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