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并未直接驶回镇国公主府,而是拐向了京城西侧的皇家演武场。
这是妘姮的习惯,也是她无声的宣告——即便回到这锦绣牢笼,她依旧是那个执掌千军万马的将军。
演武场内,旌旗招展。得知公主殿下亲至,驻守在此的禁军士兵们纷纷投来好奇、敬畏的目光。妘姮无视了那些视线,利落地翻身下马,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杆银枪。
枪出如龙,寒光点点。
那一身银白劲装在阳光下翻飞,每一个动作都简洁、凌厉,带着沙场的铁血气息,与周遭精致奢华的宫廷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形成一种极具压迫力的美感。三年来,她便是用这手中枪,守住了赫连王朝的西陲门户。
一套枪法练毕,气息微喘,额角见汗。周围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喝彩。军中,只认实力。
“末将禁军副统领赵戈,参见公主殿下!”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大步上前,抱拳行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钦佩,“殿下枪法,更胜往昔!”
妘姮认得他,三年前他还是在西军中的一名校尉,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赵戈,如今是禁军副统领了?不错。”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让赵戈激动得脸色泛红。
“全赖殿下当年栽培!”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插了进来:“九皇妹真是好兴致,刚下朝便来演武,让为兄好找。”
瑞王赫连擎晨缓步走来,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他身后跟着几名文官打扮的随从。
妘姮收枪而立,神色不变:“六皇兄寻我何事?”
“听闻皇妹得父皇恩赏,可‘预朝政’,为兄特来道贺。”瑞王笑容可掬,“正巧,吏部近日在议北疆三州官员考绩升迁之事,皇妹既掌‘临机专断’之权,又刚从边关归来,想必对边州吏治颇有见解,不知可否赐教?”
一来便抛出一个具体且敏感的政务难题,这既是试探,也是下马威。若妘姮接不住,那“预朝政”便成了笑话;若她贸然插手,便是得罪了掌管官员升迁的吏部,以及他这位在文官中影响力日增的瑞王。
旁边的赵戈等人屏住了呼吸,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妘姮却只是轻轻擦拭着枪尖,语气淡然:“六皇兄说笑了。吏部铨选,自有法度章程。本王虽得父皇信重,亦知恪守本分。北疆三州官员,守土安民者众,其间功过,边防军报中自有记录。皇兄若真需参考,不妨调阅兵部存档,比对核实,岂不比我一面之词更为周全?”
她不直接回答具体人事,却点明了自己掌握着边防军报这一关键信息渠道,暗示吏部考核若与军功记录出入太大,她并非没有发声的依据。既展现了格局,守住了界限,又不露声色地彰显了自己的资本和话语权。
瑞王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面上笑容不变:“皇妹思虑周详,是为兄唐突了。”他顿了顿,似不经意般提起,“说起来,三州之中,朔风城刺史年事已高,即将致仕,这继任人选……皇妹久在边关,可有贤才举荐?”
又一个陷阱。举荐了,便是结党营私的证据;举荐的人出了问题,更是责无旁贷。
妘姮抬眼,目光清冽如雪:“边关将士,只知效忠父皇,守我河山。至于何人牧民,乃朝廷宰辅、吏部诸公之责。本王职责在于戍边,在于临机决断战守之事,岂敢越俎代庖,干涉朝廷用人?”她将“临机专断”之权,巧妙地限定在了军事范畴,避开了文官体系的浑水。
瑞王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今日是试探不出什么了。“皇妹谨守臣节,为兄佩服。那就不打扰皇妹雅兴了。”他拱拱手,带着人转身离去。
看着瑞王远去的背影,妘姮目光微凝。这位以文雅阴柔着称的六皇兄,比想象中更难缠。
离开演武场,回到御赐的镇国公主府。府邸规制宏大,守卫森严,皆是她从边关带回的亲兵。
沐浴更衣后,妘姮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对着巨大的王朝疆域图沉思。京城的水,果然深得很。父皇的赏赐是荣耀,也是架在火上烤的刑架。哥哥们虎视眈眈,姐姐们嫉妒排挤。
“殿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是她麾下“暗影”卫的统领,影煞。
“讲。”
“靖王午后密会了京畿守备将军。瑞王府今日有数名江南口音的富商进出。康王名下最大的银楼,今日流水异常。三位皇女离宫后,皆去了各自母妃处,四皇女摔了一套茶具……”
一条条信息汇拢,勾勒出平静水面下的汹涌暗流。
妘姮指尖划过地图上帝都的位置,眼神锐利。
“让我们的人,盯紧各方动向。尤其是……兵部、吏部,还有户部的钱粮调动。”
“是。”
影煞悄无声息地退下。
妘姮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京都的万家灯火。这里的战争,没有硝烟,却同样是你死我活。
她轻声自语,带着一丝冰冷的决绝:
“棋局已开。我的路,不在后宅,不在联姻,在这天下。谁拦我的路,我便……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