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的风带着股不祥的气息,吹过码头时,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像谁随手丢弃的裹尸布。郑伟站在商站的门廊下,看着街对面的面包房关了门,门板上用白垩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这是黑死病的标记,意味着里面有人染了病,活着的人躲都来不及。
“大人,这病太邪门了!”老李头捂着口鼻跑进来,声音发闷,“昨天还看见隔壁裁缝铺的伙计在搬布料,今天就听说全家都死了,尸体堆在巷子里,没人敢收。”他刚从港口回来,说有艘从马赛来的船,一靠岸就倒下了七个水手,浑身发黑,吐着血沫,像被什么恶鬼吸干了精气。
郑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在波斯时听说过这病,叫“黑死病”,从亚洲传到欧洲,所到之处,十室九空。医官张大夫正蹲在地上,用炭笔在木板上写着什么,旁边堆着几捆晒干的艾草和苍术,散发着呛人的药味。
“大人,这病是疫气所致,”张大夫直起身,手里的木板上写着几行字,“得让他们勤洗手,喝烧开的水,病死的人不能埋,得烧了,不然疫气会顺着土传到井里。”
正说着,一个穿黑袍的修士跌跌撞撞跑来,袍角沾着污泥,手里的十字架都歪了。“郑大人!求求您!”他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主教大人染病了,全身出黑斑,神父们都不敢靠近,您的 medicine 能救他吗?”
郑伟让张大夫把艾草和苍术包好,又拿起那块写着防疫法子的木板:“药可以给你,但得按这上面的做。”
修士半信半疑地接过木板,看着上面的字——“勤洗手”“喝开水”“焚尸”,觉得这些法子比神父的祷告还简单,却又不敢不信。他抱着药草跑回教堂时,郑伟让人在商站门口支起口大锅,把艾草、苍术扔进水里煮,药味顺着风飘出半条街,像道无形的屏障。
当天下午,里斯本的总督带着几个廷臣来了。他们戴着鸟嘴状的面具,里面塞着薰衣草,据说能防“邪气”。“郑大人,”总督的声音从鸟嘴里传出来,闷闷的,“您的 medicine 真能治黑死病?我们的医生放血、涂药膏,都没用。”
郑伟没直接回答,而是让张大夫演示:“您看,这是艾草,烧着了能消毒;这是苍术,泡水洗手能去秽。最重要的是,水要烧开了喝,病死者要火化,切断疫气的源头。”他让人把防疫手册翻译成拉丁文,递给总督,“按这个做,至少能少死人。”
总督将信将疑地带着手册走了。没过两天,教堂传来消息——主教按张大夫说的,用苍术水擦身,喝烧开的草药水,竟真的退了烧,黑斑也消了些。而那些按防疫手册做的家庭,勤洗手、喝开水,果然没被传染。
消息像野火一样传开。百姓们不再只信神父的祷告,纷纷跑到商站来求药草,有的人甚至捧着面包和橄榄油,只求换一小把艾草。郑伟让人把艾草和苍术分成小捆,低价出售,还在广场上搭了个棚子,让张大夫教大家怎么煮药、怎么消毒。
“水要烧开一刻钟,”张大夫指着沸腾的大锅,用手势比划,“喝的时候放些姜片,能驱寒。”旁边的葡萄牙妇人认真地记着,怀里的孩子正拿着块艾草叶,好奇地闻着。
最让人头疼的是“焚尸”。欧洲人信奉入土为安,觉得火化是对死者的亵渎,宁愿把尸体扔进河里,也不肯烧。结果河水被污染,喝了水的人更快染病。郑伟让翻译去跟主教沟通:“疫气就像附在尸体上的魔鬼,不烧死它,它会害死更多人。”
主教犹豫了三天,终于同意试试。当第一堆尸体被点燃时,百姓们吓得跪在地上祈祷,却惊奇地发现,那片街区的新病例真的少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焚尸,连神父都开始在焚尸堆旁诵经,说“这是用火净化灵魂”。
一个月后,里斯本的疫情渐渐缓和。商站门口的大锅还在煮着药草,防疫手册被抄了无数份,贴在教堂、广场、码头,连小孩都能背出“勤洗手,喝开水”。总督送来一块纯金打造的牌匾,上面刻着“神药济世”,说要把它挂在商站最显眼的地方。
郑伟笑着拒收了牌匾,却让人把防疫手册送给更多城市。从里斯本到波尔图,从马赛到巴塞罗那,云朝的艾草和苍术成了硬通货,一袋艾草能换半袋面粉,一小捆苍术甚至能换块银币。欧洲人都说,这来自东方的 medicine 是“神药”,能挡住死神的镰刀。
张大夫在商站开了间小小的医馆,每天都有病人来求诊。他教当地医生用艾草烟熏病房,用苍术水清洗伤口,还把云朝的《瘟疫论》翻译成拉丁文,里面的“隔离”“消毒”理念,让欧洲医生大开眼界。
有个叫皮埃尔的法国医生,本来对东方医术嗤之以鼻,见商站的人没一个染病,便跑来请教。张大夫让他看煮过的水和没煮过的水——用显微镜一看,没煮过的水里有无数小虫子,煮过的则干干净净。皮埃尔看得目瞪口呆,回去后立刻写了本《东方防疫法》,说“中国人的智慧比放血疗法有用十倍”。
当郑伟准备离开里斯本时,疫情已经基本平息。街上的店铺重新开了门,孩子们又在广场上追逐打闹,只是每个人见面时,都会下意识地搓搓手——那是“勤洗手”的习惯,已经刻进了日常。
总督来送行时,手里捧着个银盒子,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和苍术。“郑大人,”他的鸟嘴面具早就摘了,脸上带着真切的感激,“这些药草我们会好好保存,就像保存你们的智慧一样。等下次你们再来,里斯本的每扇窗户前,都会挂着艾草。”
郑伟接过盒子,放在鼻前闻了闻,那呛人的药味里,竟透着股安心的气息。他知道,这些艾草和苍术挡不住所有灾祸,但它们带来的防疫理念,却能让更多人在面对瘟疫时,多一分理智,少一分恐慌。
“云鲲号”启航时,里斯本的百姓们在码头摆上了艾草,风一吹,药香满船。郑伟站在甲板上,看着那片渐渐远去的土地,心里清楚,这次带来的不只是药草,更是活下去的方法——就像这艾草的味道,辛辣,却能驱散阴霾,让阳光重新照进街巷。
海风吹起防疫手册的纸页,上面的字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郑伟想,或许用不了多久,欧洲的医生们会明白,真正的“神药”不是草药,而是懂得如何与灾祸抗争的智慧,是那些看似简单,却能救命的日常——洗手,喝水,敬畏生命。